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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初讀|一部《上河記》重返黃河邊,李敬澤:你得見見山川,會一會陌生的人

作者:由 錢江晚報 發表于 書法日期:2023-02-07

一個木一個山一個己是什麼字

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張瑾華

新年初讀|一部《上河記》重返黃河邊,李敬澤:你得見見山川,會一會陌生的人

行走黃河的李敬澤。

如果我們跟著一個人走黃河,恰好他又是個作家,那麼,我們會有怎樣的體驗呢?

當下,我們可能還沒有開始旅行,並沒有走向黃河,但是,我們可以跟隨著這位作家,完成了一次“雲走黃河”。

我們跟著他,經甘肅—寧夏—內蒙古—陝西—山西,行走了三個月。事實上,很少有人真的會有這麼大把的時間,扔下一切,只為了走黃河。但是,有一個人替我們走了,而且他還全程用文字紀錄了,並且,有圖有真相,我們看到了黃河邊的一個一個人,我們感受到了他們的悲歡,我們感知到了屬於黃河岸邊的大量的生活細節。

我們跟隨他,走過了黃河邊那些古老的故事,走過了鮮活的日常,走過了河邊的英雄與凡人,走過了玫瑰、羔羊肉與酒,走過了花兒會上的歌聲和笑靨,走過了城堡和老渡口的夢……

他還手繪了路線圖。記錄下黃河邊幾十個富饒豐滿的日子:喧鬧、沉靜、鮮豔、晦暗、快樂、沮喪、放浪、莊重的日子。它們閃閃發光,因此,他將這些日子寫成了書。最初漫遊黃河,是2000年。

22年之後,就有了這部連線過去和當下的《上河記》。

本書中附有兩張明信片,一張是人,是《上河記》的主人公,也是36歲的李敬澤;另一張是河灘邊的一老一小兩頭牛。說起人與動物的關係,甘肅人談起他們的羊就像談論他們的親人。《上河記》中,則有不少地方讓人反思人與自然之間,怎樣才是一種和諧共處?

讀著讀著,彷彿身臨其境。我們可以肯定,他講述的所見,所觸之物,是可信的一種經驗。

在李敬澤的全部創作中,《上河記》,理應占據特殊的一席,因為這是一個當時30多歲的年輕人用身體在寫作,也是一個年輕人帶著考古學者的老靈魂在行走。

2000年6月,在黃河之行的始發地甘肅,他以蘭州為中心漫遊,見過甘南路上的青稞地,在無盡的草原上流連,在流淌了千年的大夏河邊駐足;

2000年7月,一路向東,行走於西海固地區,一個個帶著“關”字的地名、山間的座座城堡,讓人不禁如“幾百年前的將軍”般久久凝視這土地;

2000年8月至9月初,穿過烏蘭察布草原探訪“百靈地”,拜訪榆林這座曾屬於武士、商人和工匠並曾引領潮流的城市,在米脂街頭遇見“堂吉訶德”;

2019年,在汾陽賈家莊,看山西梆子,回想歷史中的熱血青春……

新年初讀|一部《上河記》重返黃河邊,李敬澤:你得見見山川,會一會陌生的人

李敬澤手繪的行走黃河線路圖。

一部穿越了20餘年時間的行走之書,也讓人看到了巨大的變化。可能曾經,一百年間的黃河岸邊的生活也沒多大的變化,而現代社會,20年不見,恐怕就已滄海桑田。變化太大了,2000年,李敬澤看到的黃河村子的牆上,宣傳語還是跟電話普及有關,如今呢,現在農村都是網路社會了,有一些直播當地原生態的鄉村生活的快手抖音博主很受歡迎,人在深山老林裡的某個老鄉沒準成了網紅。我們不僅也憧憬著,黃河沿岸生活方式的轉變,會迎來一個“黃河文明”的新時代嗎?

李敬澤曾說過,自己是沒有故鄉的人。他出生在天津,可以算是山西人,又在河北長大,心中的故鄉概念是模糊的。

行走過黃河後,他心中有了一個答案:“我是誰?這漸漸成了一個重大問題。那麼至少我確認,我是黃河的後裔。”

《上河記》,也似乎並未終結。

因為,如今的李敬澤,站在新年的頭上,“依然夢想著、計劃著很可能不可能的旅程:在某一日繼續行走,直上河源,而後掉頭沿黃河而下,走上次沒有走完的路,山西、河南、山東,走過春秋戰國的、北方的大地,走到黃河入海之處。不是為了寫另一本書,只是為了莽莽蒼蒼、人間行過”。

新的一年來臨,“陽”了的李敬澤這幾天還在養病中。辛苦了一整年,公務兼寫作之餘,也正好可以趁此難得的機會,靜靜地在家休整幾天。等日曆翻到新的一年,他又將再次出發,有太多的事情等著去做。況且,離春天也已經不遠了。

新的2023年,我們每個人都滿心期待,就像李敬澤說的——

“我想,你要任自己的意走出去,

去往你未曾去過的地方,

你得見見山川,世面,會一會陌生的人。”

新年初讀|一部《上河記》重返黃河邊,李敬澤:你得見見山川,會一會陌生的人

李敬澤和剪紙藝人郭佩珍。

【不是採風,是像田野調查那樣走著】

李敬澤講述《上河記》的緣起——

“我將從黃河之源走到黃河的入海口。在黃河流域的廣袤土地上漫遊,走過山、原野、河流、村莊、城市。那時是2000年,在那時,旅行通常是為了出差或者探親,沒有功利目的僅僅為了置身於彼,這樣的事似乎並不常見。在那時,我被‘行走’這個詞所召喚,我想,你要任自己的意走出去,去往你未曾去過的地方”。

“我的夢想、我的計劃如虎,我的行跡如蛇。在那一年的五月,我意氣飛揚地出發,當時我是《人民文學》的編輯,每個月把稿子發完就跑了,浪上半個月再回來,工作、發稿,再出發,如此到了秋天,這樣的節奏漸漸不能持續,我走過甘肅、寧夏、內蒙古、陝西,然後窩在家裡寫出了一本《河邊的日子》。”

20多年前,當時田野調查在作家群體中還沒有形成一種自覺的氣候,但李敬澤已經自覺地在“反遊記”了,

他說,“採風”這個詞太彆扭了。“人家不是‘風’,我也無心來‘採’,我覺得我倒是一陣小風,從這裡刮過去,了無痕跡。

2000年6月8日,李敬澤請隨車的司機張師傅拍了一張他在大夏河邊的照片。他說,“一個在2000年6月8日駛過大夏河邊的人見證了一種高度成熟的農業文明的勝利,它已經‘改天換地’,這是持續了2000年的宏大工程,與此相比,人如同螻蟻。”

他在黃河沿岸的漫遊中,自覺化身為一名社會學者,一名田野調查者的角色。

他跟當地人一起去趕集,差點在集市的一個牙醫攤子前拔了一顆牙,終究還是“臨陣逃脫”。

他逛“花兒會”。

會在路邊攔住運西瓜的拖拉機,買一個大西瓜,躊在公路邊吃起來。

他走進了一位叫馬登元的老人開的麵館。這位老人臉上有鬱悶的歉意,對他說:“人有錢了,心狠了,假的多了。”

他見識了城堡裡的各種生活。

漫遊的一路上,他遇到了各種老人,老人,一個個都是田野調查的“活樣本”、“活字典”。

比如,在蘭州,在整個甘肅,人們都知道的一個楊木匠,人們口中的“木頭聖人”。

比如,米脂的民間剪紙藝人郭佩珍,她剪下了《千年古樹開花,夢一場》,在李敬澤看來,那是繁華之極,又悲涼之極。他買回了這件作品,隔了幾天,他想了想,還是覺得是繁華。

他把這些沿途所見的最真實的生活,寫到了這部書裡。

“我已看過。”李敬澤說,“我感到黃河已不須再看,它是看不盡的。但一個人不能無休無止地看它。”

新年初讀|一部《上河記》重返黃河邊,李敬澤:你得見見山川,會一會陌生的人

黃河日落。

【他真實地寫下了,紀錄者也有自己的“情感困境”】

重返黃河,已是2019年,恰如久別重逢。

“這是穿越,是重返22年前,現在侵入往昔、他鄉原是故鄉。”李敬澤用李商隱的兩句詩形容這種歲月的穿越:星沉海底當窗見,雨過河源隔座看。恍兮惚兮,你不知那寫詩的人在哪裡,他看著窗外星沉海底,他看著大雨僅在一座之隔掠過黃河之源。

2019年,重返黃河。他說,“當然,22年過去,我自己也變了。”

我們每個人都將經歷時間裡的蛻變。從最初的《河邊的日子》,到如今的《上河記》,一個說走就走的年輕人,漸漸地步入了人生最充實的盛年。如今的李敬澤,也比當年的自己自信太多。

“最終我還是感激他在2000年突發神經地進行了那次漫遊,那確實是我的決定,那次漫遊一定程度上確定了、標記了後來的我:對田野、對山河故人、對實際的而不是理念的人世與人事的持久熱情和嚮往。”

走黃河的過程中,李敬澤個人的一些很有個性的態度很有意思:比如他說,要嚴肅地談論花兒會。不想對著長城抒情,對關羽和楊六郎沒興趣,等等。

這些主觀態度,更讓我們讀到觀察者的主體性,一種主觀色彩。也會讓讀者接收到資訊:這是一個有意思的,真實的人在行走,他有著自己的喜怒哀樂,他一邊走,一邊在表達著自己的看法。

這個外來的行走者,和黃河沿岸的土地,鄉民,構成了一種情緒流淌的互動關係。

旅途中,多的是這樣的細節——

“後來就走到了操場。一個男孩看著我,兩個女孩吊在雙槓上,也看著我。我向他們笑,他們也笑。”

書中最動人的章節之一,是關於喊叫水的。喊叫水,是西海固的兩個村莊,一個嚴重缺水的小地方。

他看到,一個男人,四個男娃。大的那個十多歲了,可問他有沒有上學,父親回答:不上。

“下面我就有點找不著話了,我不好意思跟這個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談孩子應該上學。我掏出煙,和他一人一根,點上,抽著。

“抽著煙,我又有話了。我問:這房子以前是幹什麼用的?

“那人說:‘是學校。

“那學校呢?

“搬走了。”

原來,不上學的孩子住在昔日的教室裡。

這黃河之行中,李敬澤遇上種種尷尬的情形,這位行走黃河者,內心時時生起波瀾。

這種困窘,主要是因為他從根本上是一個黃河的過客,他是一位紀錄者,觀察者,而不是那個解決問題的人,更不是施捨者和“救世主”。

但行走黃河的旅途中,因為時時遇見他人的困苦,他時時也感到了自己精神上的壓力。

在乾涸到嚴重缺水的喊叫水,一個姑娘指著村邊的一小窪水,堅定地對他說,這水可以喝。事實上,這水是苦的,不能喝的。

“我看到那姑娘站在河邊,她穿著鬆糕鞋、喇叭褲,她的裝束與這個村莊格格不入,她也許二十歲,也許十七八歲,但臉上已掛了風塵。”他這樣寫道——“那天我和那姑娘只有這麼兩句問答,然後我就灰溜溜地走了,我覺得那姑娘一眼就把我和我在那一刻所代表的一切都看穿了。”

在《上河記》中,難能可貴的是,李敬澤多次表達了他真實的內心,他面對貧瘠的土地上的人們時,自己的那種慌亂和虛弱。

“我甚至不敢面對秦義美的眼睛。我感到虛弱,我強烈地想做點什麼但又覺得我所做的事令我無地自容。”

“我害怕成為一個施捨者,那是羞恥的,卑劣的。”這是一位人在旅途的知識分子的情感和思考。

新年初讀|一部《上河記》重返黃河邊,李敬澤:你得見見山川,會一會陌生的人

【作家簡介】

李敬澤,著名評論家、散文家,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曾獲魯迅文學獎文學理論評論獎,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文學評論家獎、散文家獎,花地文學榜年度評論家金獎,十月文學獎、春風悅讀榜年度白金獎等。著有《青鳥故事集》《詠而歸》《會飲記》《會議室與山丘》、《上河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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