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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中了開頭,卻猜不著這結局”

作者:由 看書去 發表于 成語日期:2021-07-16

一箭穿心男女之間什麼意思

梵天大陸。

南詔國。大安十年。

皇城。

“聽說了嗎?今天世子要處死世子妃呢!”

“是嗎?不是說世子和世子妃很恩愛嗎,怎麼沒有看在夫妻情分上網開一面?”

“出了那樣的事情,畢竟是犯了滿門抄斬的大罪,別說是世子了,就是王上恐怕也不能姑息了吧?”

“那真是可惜了,那世子妃長得真的很美啊……”

……

此時,城牆上正掛著一個渾身血色的少女。她美麗的櫻色長裙已經被血染紅,眉心處一個指甲蓋大小的血洞,正往外冒著暗紅到發黑的血液。她全身的經脈都已經被廢掉。瞳孔渙散,雙目空洞無光,兩道血跡從眼底流出,乾涸在她蒼白的臉上。

她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活了。

然而此時支撐她在城牆上不掉下來的——竟是一支箭。

一支穿透了她的左邊肩胛骨的銀色小箭。

她便是人們口中所說的“世子妃”——宮泠羽。

這樣的她,還能讓誰聯想得到,三天前她還是那個隻手遮天,叱吒風雲,憑藉一身絕頂的用毒本領撐起南詔半邊天的世子妃?

不知何時,城牆下聚集了很多“看戲”的平頭老百姓,對她伸出手指指點點,口中說著一些事不幹己,或憐惜或嘲諷的話……

宮泠羽已經無心去聽了。

那日,宮府裡被搜出來嶄新的龍袍,一道聖旨,以私造龍袍、企圖謀朝篡位的罪名結束了宮府上下一百七十條人命。當天晚上,錦衣衛帶刀衝了進來,父親、二叔、三叔、哥哥、嫂子、管家……全部被亂刀砍死。宮府被血色和屍體鋪遍,變成了人間的修羅場……

那樣殘忍慘烈的慘景,她兩世為人,卻永遠也不能忘記。

忽然,她的左手似乎有什麼光芒閃了一下,一道極其虛弱的聲音傳入耳中:“主人,我們可真是狼狽呢。”

“忘川……對不起。”

良久,宮泠羽才微微開了口,她左手上光芒又是一閃而過,沒有人注意到,那是她戴在中指、無名指和尾指上的月牙形三連戒所發出的微弱光輝,旋即,戒指微弱的光芒徹底黯了下去。

“他竟然來了……”

宮泠羽慢慢抬起了頭,看見了遠處那一抹玄色衣衫的美少年。

其實,她已經快看不清東西了。

短短的三天時間,她卻被牢裡的酷刑折磨了個遍,她的眼睛就快廢了。

可是……

她右手動了動,似乎是想撫摸小腹的方向,但終究因為力氣不足而不得不放棄,她的唇角,泛起了一絲無奈的苦笑,孩子,你不在了吧?

或許,這個尚未出世的寶寶就此離去,也是一種解脫。可是,它的父親卻永遠都不會知道,曾經有過這樣一個小生命的到來。

因為他不配!

宮泠羽目光所望的方向,站著兩個人。

男子面容英俊,臉上帶著溫柔清淺的笑;女子巧顏嫣然,手裡正慢慢撐開一張銀色的小弓。

“傾哥哥,你看,我的箭堅持了兩個時辰都沒有掉下來耶,我的箭法是不是又精進了呢?呀,要不是她武功盡廢,我還不能這般羞辱於她了。一箭不太盡興,不然我再來一箭?”樂明砂說著,回眸看了一眼身邊的玄衣男人,彎弓,搭箭。

燕傾輕輕應了一聲,忽然掠身而起,眨眼間落到了宮泠羽面前。

他的身後,樂明砂剛剛搭上箭的手,遲疑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狠毒的精光。

燕傾看著宮泠羽,好大一會兒才開口說道:“你竟然還沒有死。”

宮泠羽聞言,慢慢勾出了一抹嗤笑,冷冷道:“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什麼要陷害宮家,屠我滿門?

“羽兒,你看。”燕傾笑了笑,算是默認了,卻並沒有回答她的話,反而抬手指了一個方向,宮泠羽混沌的眼睛看了過去,瞳孔立刻一縮!

那裡被兩個侍衛架著的婦人,不是她的孃親是誰?!

宮泠羽心下一急,一口血瞬間噴了出來,不偏不倚,吐在了燕傾暗墨一般的衣袂上,濺到了他完美的下頜。燕傾非但不怒,反而輕輕托起了她的下巴,笑道:“你看,我把你娘也帶來了。讓你見她最後一面,也讓她見你最後一面。”

“不要!燕傾,不要——”

宮泠羽猜到他接下來要做什麼,心中驚駭,用盡力氣大吼一聲卻沒能阻止那邊人的動手,她眼睜睜的看著孃親在自己面前被人砍下了頭顱……

“不要,不要啊,娘——”宮泠羽絕望一般的僵著脖子,口齒不清的喊著什麼,她全身都在顫抖,那釘著她的羽箭搖搖欲墜。燕傾身後,破風之聲呼嘯襲來,又一隻箭,穿透了她右邊的肩膀,將她再次釘牢住。

“唔……”

巨大的疼痛撕裂一般從肩膀處傳來,彷彿要將她整個人活活劈開。

宮泠羽疼得幾乎就要死過去。

緊接著是第二支箭,毫無徵兆的穿過了她的胸口——

燕傾的氣息終於有了一絲慌亂,宮泠羽最後的記憶是,他用力捏住了她的肩膀,瘋了似的低吼:“宮泠羽,我恨你!我不同意,你連死的資格都沒有……”

六年後。

月圓之夜。

燕王墓。

宮泠羽緩緩睜開了眼睛。

入眼的是一條幽暗狹長的墓道,兩邊人身魚尾的長明燈靜靜的燃燒著,映出石壁上詭異的圖案,墓道冗長,不知延伸到了何處。

她低頭一看,自己身上竟然穿著一身紅色的嫁衣!

怎麼回事?她怎麼會穿著嫁衣?

這是哪裡?什麼年月?她這是……又重生了?——並且重生在她嫁給燕傾的那一日?

左手指尖一熱,金色的光芒氤氳開來,似薄霧一般籠罩了她的全身,宮泠羽無比舒適的伸了個懶腰,劃破手指,殷紅的血珠兒滴在看不出是何質地的三連戒上,金霧開始慢慢聚攏,霧氣退散後,一位白衣的俊美少年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細長而漂亮的美眸閃過一絲詫異,隨即便半跪下去,深情的凝望著她,溫柔的托住了她的手,柔聲道:“我的主人。”

宮泠羽摸摸他柔軟的長髮,將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嘆道:“忘川,我們居然又重生了。現在,是什麼時間?”

“主人,現在是大安十六年。”

“大安十年……十六年……竟然已經是六年以後了。”那麼就是說,她宮泠羽活了過來,可距離她的死、宮府的滅門,已經過去了六年。

“我們活過來了。那麼這一世,主人想做什麼呢?”

忘川輕聲發問,宮泠羽卻忽然笑了。一陣沉默,她久久沒有開口答話。

六年,宮家死去的屍體都化為泥土,而她卻活了過來。

這輩子,她要做什麼呢?

上輩子,她堂堂國情局金牌特工,擁有能夠製造各種毒藥的稀有空間“月魄”,

在一次執行任務中誤打誤撞來到了這個世界,卻在這片陌生大陸上混得風生水起。

在這裡,她受過從未有過的溫暖親情。宮家人都很疼她,寵她,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全部送給她。

她用毒第二,就沒有人敢稱第一。那幾年,她不知道用毒幫世子燕傾殺了多少人,踏平了多少攔路石。

然而到最後,一切都該塵埃落定畫上圓滿句號的時候——她風風光光的嫁給了他,還有了他的骨肉。

可他卻一直在利用她。從頭至尾。用她害了整個宮氏家族。

她記得,在牢裡的那三日,她受盡了極刑,拼死也想保住腹中胎兒。

她記得,宮府滿門一百七十條人命淌在血泊裡。

她記得,那個尚未來到世上的小生命化為一捧血從她身體裡流出。

她記得,她親眼看到娘被砍死,腦袋滾落到地上……

她記得,他說恨她……

前兩世的記憶,她全部都記得清楚。

那麼這一世,她沒能死絕,那便殺回。

燕傾,你滅我滿門,我毀你江山!

“忘川,我們報仇吧!”

宮泠羽從忘川的懷裡鑽了出來,美麗的臉上閃爍著一種嗜血的光芒,帶著三分凌冽的寒氣。

忘川笑著握住她的手,點頭。

他是“月魄”的守護者,她是他的主人。她說什麼,他都會絕對服從,哪怕是讓他去死。

“我猜中了開頭,卻猜不著這結局”

宮泠羽打定了報仇的主意。上輩子她穿越過來,也算是撿到了重活的機會,可她被愛情衝昏了頭腦,分不清人和畜生,枉費了一次機會。這一世,她斷不會輕易相信什麼狗屁的愛情。

燕傾欠她的,她全部都要讓他吐出來。

燕傾看好的一切,她全部都要毀掉。

他的國,他的家,他的朋友,他的親人,他的愛人……她宮泠羽,都要不惜一切代價的毀掉!

還有那些聯合他一起彈劾宮家的王公大臣,她一個也不會放過。

他們有膽做這等栽贓害人之事,就該想到有一天會有報應找上門來。

——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現在,他們的時辰就到了!

她宮泠羽回來了!

宮泠羽狠狠一聲冷笑,似在起誓:“燕傾,我也要讓你嚐嚐眼睜睜看著親人死在自己面前,你卻無能為力時的痛苦。你施加在我身上的痛,我會悉數加倍奉還。”

誓落,她便向外走去,徑自尋找出路。

忘川在她身後,溫柔的目光裡有一絲不忍,他想奉勸她什麼,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來,微不可聞的嘆息一聲。

他跟了她很多年,深知她的脾氣,若不讓她卻報仇,她當場殺了他都是有可能的。

他不想死,並不是因為怕死。只是因為……他還想跟在她身邊。

忘川提步跟了上去。

宮泠羽走了好幾步才頭也不回的問道:“空間沒事吧?”

忘川笑道:“實驗室和地下倉庫都在,山上的毒草和毒蟲毀了一半,不過沒關係,我會盡快養回來的。你的泳池,安然無恙。”

宮泠羽“嗯”了一聲,想到了什麼,輕輕垂了下眼瞼,道:“上輩子他是用硃砂害了我,你說我要怎麼報復回去?”

忘川搖頭。

宮泠羽無聲一陣冷笑。要不是燕傾那個小人用硃砂害得她功力盡失,她還不至於無力反抗,更不至於被樂明砂一箭穿心而過。

小賤人,以後有的是她受的!

宮泠羽一邊走一邊活絡了一下筋骨,忽然,前方一道人影意外閃現。

——誰都看得出這裡是一處墓穴,而在墓穴裡竟然會迎面碰到“人”……

——這會是什麼情況?

第一種,對方和自己一樣,也是來盜墓的。

第二種,對方是粽子。

但無論是哪一種情況,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那便是都不影響雙方先下手為強!在並不算寬敞的墓道里,兩個人動起手來,每一招都是經過精心策劃的,力求讓對方一招斃命!

宮泠羽出手極狠。或許是她這六年的身體都在沉睡,手腳肢體難免有些麻木,可她還是在十招之內斃掉了那人的性命。

確認那人已死,她翻身落到他身邊,從他腰上翻出了一塊令牌。

那是一塊雕刻著狐狸頭的玉牌。

忘川緩緩走了過來,盯著玉牌的目光閃了閃,宮泠羽笑問:“怎麼,你認識?狐狸呦,跟你是一家。”

忘川搖搖頭,臉色飄忽不定。忽然,他欣長優雅的身影忽然化成一道白影,飛入了三連戒之中。

三連戒上,宮泠羽的那一滴血蒸發一般消失了。

宮泠羽看著戒指笑了笑,沉聲道:“忘川,你好好休息。”她頓了頓,目光放到了墓道盡頭,妖嬈的勾起了唇:“有人來了,我去會會他。”

墓道盡頭,一道人影似乎應她的聲音一樣快速閃出,看樣子是打算要出手的,但卻被另外一道低沉華麗的聲音阻止了:“女人?”

嘎?

宮泠羽和那青衫少年雙雙停住。過了良久,那不見其人、只聞其聲卻好聽到極致的聲音低咳了好幾聲,似乎很虛弱,緩緩說道:“原來竟是個新娘……不過敢動本座的人,罪不可恕。給我殺。”

“是!”

領命的並非青衫少年,他此刻已然退到了黑暗裡,在他身後,掠出兩道人影!

宮泠羽眸光一變,隔空取出天蠍粉,那二人還未來得及出手,便中了招,瞬間丟了性,屍體化作了兩灘濃濃的黑水。

宮泠羽如此輕易的取了二人性命,並不戀戰,只想逃走,因為她知道剛剛一邊咳嗽一邊說話那人才是BOSS,而她,暫時惹不起!

腳下一動,下一刻眼前便是紅光一閃而過,腕上一涼,她竟然被人捉住了手腕。

那是一個相當美麗卻渾身冰冷的男人。

且出手極快!

那人雪膚烏髮,眉目冷然,眸底一片清豔流光。他身上穿著紅色的寬廣長袍,修身玉立,領口和袖口繡著暗紅色的妖嬈蓮花,柔美如月光,卻清冷似寒冰,整個人,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詭異的妖嬈氣息。

要說這如玉美人的唯一不足,便是這張臉有些蒼白。病態的蒼白。

被這樣一雙絕世的眼眸盯著,竟然讓宮泠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自在。

宮泠羽詭笑道:“你碰了我,已經中了我的‘三字倒’,從現在起,你說話不能超過三個字,否則,你會死得很難看……”

像是在應和她所說的話,他接觸到她手腕的兩根修長白皙的手指,迅速變成了烏青色。

“髒。”

“……”我讓你碰的?!

他輕輕垂眸,神色從容冷靜,須臾之後,那接觸之後原本變得烏青發黑中毒的手指,慢慢恢復了白皙的顏色,美麗得幾近透明。他慢慢抽出一方手帕,擦了擦方才碰過宮泠羽的兩根手指。

宮泠羽心裡那個爆粗啊!

在心裡快速給這傲嬌的冰山男罵了個底朝天,宮泠羽挑挑眉,她當然不以為這小小的毒能夠困得住這位BOSS,她需要的,只不過是拖延片刻的時間!

只要時間上有空隙,她就可以跑!

宮泠羽身影翻轉,身如飛燕一般,迅速消失在視線裡。

紅衣美男望著她消失的方向,輕輕翹起了唇角。

他看到了她左手上的三連戒。

他……想要。

那雙美眸含煙,輕輕流轉,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想要得到的東西了呢。

“我猜中了開頭,卻猜不著這結局”

宮泠羽逃跑的速度比兔子還要快,這是一處並不複雜的墓穴,她避開了突然從牆壁中彈出的暗箭、突然塌陷下去的地板以及上方放出的毒氣,七拐八拐,終於來到了主墓室。

墓室中央,一口金色的棺材散發著淡淡的光芒。兩邊耳室裡,金銀珠寶堆積如山,金盃玉盞散落的滿地都是。

純金的棺槨,舉世的財寶,足以震撼所有見者的眼球,宮泠羽卻並未多去看一眼。

她不知自己為何會在這裡醒來,但她的目的不是盜墓,她對財寶固然感興趣,可眼下帶也帶不走,看了心裡抓撓兒,不如不看!

她要找的是出口在哪裡!

擔心棺中屍體遇到活人氣息會起屍,她並未靠得太近,只在那金棺周圍繞了幾步,只見棺身平整光滑,皆由金線描繪,鑲白玉嵌明珠,奢華無比。棺板一角雕刻著繁冗複雜的古文字,她不認識。這裡一看就並非是尋常古墓,所以當初修建陵墓的時候,工人們為了避免最後遭到滅口,都會留一條小路以供逃跑的。

只要找到他們當初逃跑用的通道,她就可以出去了。

古墓深埋地底,空氣稀薄,可是她在這裡卻並未感覺到呼吸困難,她閉息凝神聽了一會兒,似乎有風聲。

宮泠羽未敢再做停留,尋著那一絲微弱的風聲而去,沿途用手指仔細撫摸石壁麼,終於,給她摸到了一絲陰涼侵入的縫口。

是一道暗門!

宮泠羽心中一喜,找到了!

將全部內力聚集到扣著幾乎和光滑石壁融為一體的兩指上,她微微用力,只聽咔嚓一聲響動,門被挪動了。

然而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宮泠羽朝旁閃身一躲!她的身子幾乎才閃到一旁,身後厲風便迅速襲來,那價值連城的棺材板如同廢鐵一樣被人拍到了牆上,不偏不倚,剛好將宮泠羽才挪動了半寸的暗門霸道的關上了!

砰的一聲巨響,無數齏粉唰唰的掉落下來,揚起巨大的粉塵。

宮泠羽大怒,剛才要不是她及時躲開,這個時候被拍成齏粉爛泥的不就是她了?!

她的身後,紅衣美男無聲出現,將她身子翻轉,兩手反剪在身後,讓她面對著他,不待他開口,宮泠羽便冷冷道:“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取我性命?”

“我想要你。”

陰冷的古墓,妖冶的美男,潮溼的空氣,微弱的殺氣……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這漂亮妖異的男人還用一種近乎撩人的姿勢環抱著你,然後深情的凝視著你說,我想要你。

——這是一種怎樣的感受?

若是第一次穿過來,宮泠羽恐怕會被撩得花枝亂顫——就像她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燕傾一樣。

因為燕傾是她遇到的第一個男人,所以她才會愛得那樣沒有理智,愛得讓自己遍體鱗傷,愛得讓宮家滿門被屠。

她發過毒誓的,死不瞑目,劫後餘生。這輩子,她只為報仇,再不會為任何一個男人而心動。

所以她只是稍稍的震撼了一下,便立刻平復心緒。

——更何況,那男人只是盯著她的三連戒說:我想要你?

他不是在跟她說話,他在跟“月魄”說話。

他想要它。

只不過他的這個語氣……嘖嘖,你想要,我就該給麼?

猜到這男人心中所想,宮泠羽突然勾唇一笑,她本就生得漂亮,儘管此時面板有些蒼白,卻並不影響她的美,她忽然朝他靠了過去,眨眼道:“你想要我呀……”

雲憶寒微怔。這女人明明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卻還要裝作這副毫不知情的模樣。

她這副模樣,是打算要用美人計麼。他接觸的女人並不多,更少有女人敢在他面前耍什麼伎倆。

雲憶寒淡淡開口:“本座會帶你回去,切掉你的手指,取下這三連戒。靈物認主,一旦追隨主人便無法取下,這是唯一的辦法。”

他說話的時候,目光流轉,幽幽落到了“月魄”上。語氣平淡,似乎在說著一件極為普通並不血腥、暴力的事情。

“帶我回家麼。”

“多話。”

宮泠羽原本想趁勢而行的,反正他們最後的目的都一樣,都要從這裡離開,她可以裝作被他脅迫帶出去的樣子,然後靜待時機,找到合適的機會逃跑,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個男人竟然打暈了她!

再次醒來的時候,是被吵醒的。

那清涼好聽的聲音似乎在生氣:“沒有找到?你們當真是吃白飯的飯桶!派人再下去。”

“主子,這燕王墓機關太多,我們的人已經剩下不到一半了……”

“滾,都給我滾下去!何時輪得到你替本座做主?咳咳,咳,一個時辰,我務必要見到結果。”

“是。主子,可是這位姑娘……”

宮泠羽沒有料到那人會將話鋒轉移到她的身上,她繼續假寐,卻聽那人一陣咳嗽,爾後一聲輕笑:“她已經醒了。”

被人拆穿,宮泠羽索性也就不再假裝了,她緩緩坐了起來,發現已經身處在外面,夜空繁星點點,周圍幾簇火把,她坐在火堆旁,並未被捆綁。但是她心裡清楚得很,這男人是藝高人膽大,不綁著她只是因為但凡他在,她就難以逃脫。

索性便連綁都懶得綁了。

這點,倒是讓她很欣賞,頗有她的風格。

不遠處一個黑漆漆的洞口,應該是這幫人下去時打的盜洞。他的人,正一個接一個的下去。

燕王墓。她聽到了,這裡是燕王墓。

南詔國姓燕。這燕王墓,乃是皇陵。

那麼這些人到底是什麼身份,膽敢如此興師動眾的來盜皇陵?

他們又在找什麼?

“你是新娘子?”紅衣美男突然開口。

宮泠羽道:“看樣子似乎是的。”

這是嫁衣沒錯。可她重生就重生吧,反正什麼怪力亂神的事情都見到過了,可她為毛會穿著嫁衣?

紅衣美男眯著眼睛靠了過來,他們二人身上皆是鮮烈的紅色,乍一看倒有些像準備拜堂的一對新人。他輕輕一笑,看著她意味深長道:“你最多還剩下一年的壽命。如果你將這戒指交與我,我可以讓你多活一年。”

宮泠羽臉色微變,忽然站了起來。她沉默良久,緩緩開口說道:“你想要我的東西,就憑本事來拿。吃不到葡萄的人,才會說葡萄酸,才會說一些有的沒的危言聳聽。我的命,沒有誰能夠替我決定活多久。”

嘴上這樣說著,宮泠羽輕輕攥了一下拳頭,心裡委實咯噔了一下。

她知道這個男人的身份一定非富即貴,他說話時的語氣靜如山嶽,言行態度舉止之間總有一種讓人發自內心不由得去信服的感覺。

可是,她不信命,更不認命。

雲憶寒將她按回了原地,看著她左手上的三連戒,眸底月光水影,朦朧迷離,他忽然說道:“只是砍掉三根手指,你並不會死。若你沒有地方可去,便跟在我身邊。”

“跟在你身邊,是要我做你的女人麼。”

“做我的女人,我會讓你生不如死的。”

“……”宮泠羽哼了哼,往旁邊靠了靠。

勁敵當前,她打不過,殺不了,罵不得,唯有沉默,靜待時機。

——她有種預感,她一定會有機會逃跑的。

宮泠羽的預感一向很準確,只是她沒有料到會來得這樣快。

方才還手持火把立於一旁的人全部下到墓穴去了,上面只剩她和病弱美男兩個人,大概十幾分鍾後,雲憶寒忽然開始咳嗽。

起初只是輕一下淺一下的咳嗽,他瘦得讓人心驚,似乎吹了風就會著涼,咳嗽也正常,但後面慢慢的,嗅覺靈敏的宮泠羽竟然聞到了一絲血腥味道!

那廝在咳血!

他身體冰涼,扣著她手腕的手指更像是死人的,沒有一點溫度。

那是一種由內而外涼透了的刺骨冰冷。

這樣強大的男人,能夠在一眼看穿她的寶貝月魄,更能夠那般篤定的說只能活一年,且不說他是否看穿了什麼,便僅此一點也不容小覷。然而他現在竟然會在咳血!

這說明什麼?!

——此時便是他最虛弱的時刻!

——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宮泠羽看著他,他一手製著她,另外一隻手提袖掩唇,她看不到血,可卻聞到了味道。她忽然伸手,將他推在了地上,旋即整個人合身壓了上去。

雲憶寒臉上浮出一絲慍怒,怔了一下,沉下臉道:“滾下去。”

宮泠羽並沒有回答他,因為回答他的是一個清淺的,吻。

雲憶寒這輩子從來沒有給女人碰過。

雲憶寒這輩子從來沒有被一個從墓裡蹦出來的死女人強吻過。

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暗聚靈力打出一掌,卻打了個空!

宮泠羽已經從他身上爬起來,一張小臉上盡是奸詐的笑!

雲憶寒這時才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不太對勁,他皺了皺眉頭,“又下毒?”

“不是毒。”

“哦?”

“我這裡不僅毒藥多,你們男人喜歡的藥也很多。少年啊,看你這麼虛弱,我就大方的免費贈送你一次了。”

“比如?”

“它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點醉’。它的俗名嘛,偉哥,十全大補壯陽藥,隨你挑。俗話說床下君子床上禽獸,包你兇猛到你媽媽都不認識你。怎麼樣,你喜歡不?”

宮泠羽話落,大笑著揚長而去。

她的身後,雲憶寒那雙漂亮妖冶的眸子,忽然間殺氣四射!

她回來了

燕王墓位於南詔國西南,雲陽城郊外。宮泠羽一路逃出後,在路邊伏了三天,才等到一輛進城的馬車。趁著車伕不注意,她跳上車,在柔軟的草垛裡睡了一覺,醒來時已經進了雲陽城。

雨後初晴,空氣格外清新。雲陽城是邊陲小城,被綿延百里的山脈包攏,其實說是城,倒不如說更像個小鎮。

這樣的小鎮上有錢人不多,但並不是沒有,所以當那一頂鎏金軟轎出現在視線裡時,便吸引了宮泠羽的注意力。

那是一支送親的隊伍。

領隊的男人騎著高頭大馬,一身黑色長袍,腰上掛著一條紅綢,面容一絲不苟。隊伍緩緩從並不寬敞的街道上走過去,宮泠羽卻看著那人,輕輕眯起了眼睛。

她認得他。

他是夜王府的人。

南詔的夜王府,地位相當的高。夜老王爺年輕時縱橫沙場,半生戎馬,卻在朝廷說話極有分量,連南詔王都要讓他三分,晚年在家安享清福。只是都過去了六年,不知那夜老爺子是否還在世?這夜王府又是誰要娶親?

送親的隊伍遠去,宮泠羽悄然跟了上去。

到了城北外,便是一片崇山峻嶺,白雲繚繞。從這裡往前便是皇城外東郊,繞過紅葉林,便可以抵達皇城的東城門。夜青騎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頭,眼見著日頭沉了下去,他揮手止住眾人,道:“我們在此休息一晚,明日一早便上路。”他下馬,走到喜轎前,對裡面人道:“小夫人,可要去方便?”

裡面沒有人答話。

夜青眉間有些不耐,卻又是耐著性子重複了一遍,仍然沒有人回答,他臉色稍稍一變,忽然上前踢開轎門,孰料轎子裡卻空無一人!

人跑到哪裡去了?!

夜青的臉上急遽變得蒼白,他這一路可沒敢放鬆下來,生怕中途出什麼岔子,沒想到他千防萬防,卻還是給那女人跑了!

他就知道,那樣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女,卻要嫁給一個七十歲的老頭子沖喜,這種事情,放在誰身上不是巨大的打擊?早料到她有心思逃跑,卻沒想到她真能跑掉!

這下,他要如何交差?他連人是何時跑的,在哪裡跑的都不知道!

然而夜青有多年經驗,不過亂了片刻便定下心神,有條不紊吩咐道:“四下散開,招子都給我放開了仔細搜尋,她一個女人在這荒山野嶺跑不遠的。若是尋不到人,我們都吃不了兜著走!”

眾人聞言臉色皆是一變,很快便散開了去尋人。

一小隊人馬進了樹林。一股溼漉漉的陰風從山澗裡刮出來,發出詭異的聲響,四周樹木黑影看起來就像巨大的魔獸,似乎隨時都會撲上來把人吃掉。別說一個女人會隻身跑這裡來,就是他們這幾個大老爺們都覺得瘮得慌!該死的女人,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讓他們大晚上的也不消停!

“我猜中了開頭,卻猜不著這結局”

“忘川,你說他們在找什麼?”灌木叢裡,宮泠羽撥開葉子,托腮問道。

“喜轎裡坐的應該是新娘,他們的新娘子丟了。”

“那你說,我去冒充他們的新娘怎麼樣?”

“主人覺得?”

“我覺得剛剛好。”宮泠羽站起身抖了抖身上才草屑,她眯眼看著那頂融進夜色的喜轎,說道:“夜王府的人身上所繫的紅綢跟我這嫁衣是同一種料子。我只需戴上蓋頭……”

宮泠羽說著話便注意到忘川的神色有些變化,實際上從古墓醒來的時候,她就發現他有些不對勁了,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他也常常會盯著自己走神。

宮泠羽停住,看著他問道:“忘川,你有事瞞著我?”

忘川微微一愣,仍是溫柔道:“主人何出此言?”

宮泠羽抬眸凝視他的眼睛,這一看不要緊,她臉色頓時一變,猛地將忘川拉近自己!

清朗月光下,忘川美麗的瞳孔裡完全映出了她的容貌。

那樣一雙倔強的眼眸,那樣冷冽無情的眼神,可是這張臉卻不是她的!

這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回想起古墓裡她醒來時忘川臉上閃過的驚詫,宮泠羽一把推開他,冷冷道:“怎麼回事?”

好個忘川,在古墓裡看到她的容貌變了卻一直沒有告訴她!

忘川輕嘆一聲,拉過她的手,卻被宮泠羽一把推開,他也不生氣,放柔了聲音哄她道:“不管主人變成什麼樣子,美或者醜,都還是忘川的主人。而且,主人現在也很美麗呀……”

“我是想聽你說這些廢話的?”

“具體發生了什麼忘川也不知情。只是我見到的主人容貌變了,聲音卻沒有多大變化,我知道你就是主人。不管你變成了什麼樣子。”

宮泠羽朝他伸出手:“鏡子。”

忘川從懷裡掏出一面梳妝小鏡子遞給她。

鏡中這張陌生少女的臉的確也很美,只是這歲數看起來也就十三四歲,一身嫁衣襯得小臉格外蒼白。

她這是借屍還魂,穿越到這個女孩子身上麼?

那這個女孩子是誰?又是為何會出現在燕王墓裡?她怎麼也會在那裡?當年她死後,燕傾不應該把她挫骨揚灰麼?

宮泠羽一時半刻也想不明白,索性便不想了,她活著就是老天賜予她復仇的機會,她管自己是重生到誰的身上?重生在哪裡?就算自己變成了男人,她那顆向燕傾報復的心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不遠處的夜青聽到樹林裡有動靜,眉色一變,拔了劍慢慢向這邊走來,卻見霧氣青青裡,一個紅衣少女坐在草叢邊的石頭上,笑著對她擺了擺手。

見到是她,夜青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長劍入鞘,他冷冷說道:“小夫人,既然你如此不老實,休怪屬下無禮了!”說完,一個箭步上前,將宮泠羽扛到肩膀上,扔回了轎子裡。

待眾人都回到營地後,夜青便加強了警備。他抬起眼皮環顧了一圈四周,雖然身體很疲倦,但桑娘逃跑一事讓他著實吃了一驚,他再不敢放鬆了,他要親自守整夜。

夜深。月濃。

沒有人注意到,一隻白色的狐狸,矯健的跳進了紅色的喜轎裡。

變回原形的忘川窩在宮泠羽的懷裡,伸腿站起來換了個方向,微微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轎子裡幾乎是一團漆黑,它一雙碧色的眼睛閃閃發亮,宮泠羽夜能視物,這裡光線如何於她沒多大影響。看到它眼中有些疲憊,她微微一笑,連聲音都不由自主變得緩和:“忘川,你知道報復和復仇的區別麼。”

“報復是隻圖一時之快。而復仇,需要精心的佈置和很大的毅力。過程可能會很艱難,但我會堅持。”復仇,因為失去的太多。這已經不僅是男女之間感情破碎的事情那麼簡單,更有宮家一百七十條人命和那個未出世就化為血水的孩子橫亙在此之間。她跟燕傾,只要有一方活著,註定就要不共戴天。

沉默了良久,忘川伸手在她腿上撓了一下,低笑道:“你說什麼我都會聽。”

會聽,並且會不顧一切的支援她。

它趴在那裡,熱乎乎的一團,讓人覺得無端心安。一人一狐,就這麼捱到了天亮。

第二天,夜青神色不佳,黑眼圈濃得像鬼,卻照舊打馬上路。

五日後,一行人抵達皇城的東城門。忘川從被風吹起的車簾一角,看到了喧鬧的街道,這通衢大道熱鬧一如從前,可他們卻已物是人非了。主人說,她不管自己怎麼醒來的,怎麼在燕王墓的,反正她需要一個可以見光的身份。而夜王府的身份,接近世子會更加容易,這真是老天給她的機遇。

這世上有一個秘密,只有忘川一個人知道。那就是他喜歡他的主人。可是上輩子宮泠羽鍾情燕傾,這天地間,她滿心滿眼都只有燕傾一人。

這一世她要復仇,放下了燕傾。他,還有機會麼。

不知走了多久,轎子忽然停了下來,宮泠羽眼神微變,忘川回到了月魄裡。

她不知道自己要嫁的是誰,她上輩子很少與夜王府的人打交道,但多少聽說過——這夜王府的男人,各個都不是好鳥。尤其是夜王府的小王爺夜雲輕,簡直就是個逆天禍水,混世魔王。若是沾惹到了他,以後怕是又要多出不少麻煩。

外面一陣嘈雜。

轎外一個侍女小心翼翼道:“小夫人,老王爺身體有恙,還請夫人稍後片刻,不會誤了吉時的。”

轎中,宮泠羽的腰板猛地一挺,睜大了眼睛。

居然是夜王府的老爺子要娶親?!

那老東西若是活著的話,今年最少也要有七十歲了!七十歲的身板,娶這麼年輕的小媳婦兒?!

驚愕過後,宮泠羽饒有興趣的眯起了雙眼,她千算萬算,卻沒有料到原來是夜老王爺要娶親!

與此同時,夜王府,攬月閣。

夜雲輕慢慢呷了一口茶,勾唇笑道:“她區區山野村姑,憑什麼讓我替老爺子拜堂?他又不是隻有我一個兒子。就說是本小王吩咐的,去外面找只公雞來跟她拜堂。”

大紅喜帕垂落在胸前,遮住了眼前一片風光,轎門被人從外面開啟,喜娘扶著宮泠羽下了轎子。她模糊的看到面前的是一道小門,不禁有些納悶,這老爺子娶親,竟然要從這過下人的小門走?

夜王府有東偏門,就算是填房,不能從正門進去,也用不著從這下人走的小門進府吧?

這門親事,真是越來越讓人感興趣了。

從北小門一路被喜娘背到了西大廳,一路上不停的有人指指點點,宮泠羽也明白了個大概。

原來這“桑娘”,竟是嫁給夜老王爺沖喜的!

夜老王爺從前年起便臥床不起,吃了無數的靈丹妙藥也沒能好起來。前些日子,南詔王親自下令,讓祭司出主意,結果那大祭司讓人尋了一位生辰八字和夜老王爺相匹配的女子——就是遠在雲陽城偏遠小村裡以養蠶為生的農女桑娘。

桑娘被迫上了花轎,接下來桑娘又是如何去的燕王墓,如何被她代替的,她便不得而知。

“果真是有趣。”忘川溫言一笑。

宮泠羽在喜帕下的臉,也有些哭笑不得。那位年輕的祭司她並未見過,只聽說他深居祭司院,即便是出來時也會佩戴面具,連南詔王都極少能夠見到他的容貌。只是那少數見過他相貌的人,都說他生得極其漂亮。

一個男人,能漂亮到哪裡去?美得過她家忘川麼?!

不過要說美男,她倒是想起了一個人——那個在燕王墓裡面的傲嬌弱美男!但是比起顏值,宮泠羽更想知道的是那祭司的本事如何,是真的天賜神力,還是裝神弄鬼?

另一方面,她原想只要在夜王府不碰上夜雲輕,總能算省去了一大麻煩,可竟然要嫁給那個老東西,以後的日子想必也不會很太平。

好在她並沒有想要過太平日子。

她不安生,這燕氏的江山也別想太平。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大家一起不痛快吧!

大廳內少有的幾個人,上座的老婦人應該是夜老王妃,她身邊站著兩個侍女,看起來都很機靈。兩側,分別坐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和幾個打扮嬌豔的美婦。那男人宮泠羽也認識,是夜王府的庶長子夜長風,旁邊的應該都是他的妻妾。門檻前置著火盆和瓦片,本該由新郎揹著新娘跨過去,再踩碎瓦片,可夜老爺子如今這身板,別說揹人,就連下床都難!

那麼,跟她拜堂的是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行對拜禮時,透過半透明的紅紗蓋頭,宮泠羽看清楚了她對面站著的那個小廝模樣的男人,以及他手裡抱著的一隻公雞。

那公雞脖子上繫著紅色的綢帶,小廝此刻正滿臉焦急的按著公雞的腦袋,迫使它“低下頭”去行禮。他的力氣有些大,公雞原本安安靜靜的,此時卻咯咯的啼叫起來。

蓋頭下,宮泠羽的唇輕輕勾了起來。

公雞拜堂。

她活了三輩子都沒有和公雞拜過堂。

掩在紅袖下的手,微微動了動。

小廝抱著的公雞忽然安靜了下來,他提到嗓子眼兒的心總算放了下來,誰料這一口氣還沒能完全放鬆下來,但見那公雞伸著脖子叫喚了兩聲,徹徹底底的沉寂下來。

小廝低頭擺弄了好一會兒,才如遇大敵般驚惶叫道:“這,這……這隻雞死了!”

坐在上位的老王妃長孫氏一聽,一不留神將茶杯打在了地上,站起身來,驚道:“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有個人覺得跟公雞拜堂不爽,毒死了唄!

長孫氏的聲音剛落,便聽砰的一聲,那隻公雞竟然從中爆開,雞血濺得滿地都是!

大廳裡因為一隻公雞的突然暴斃瞬間亂成了一團,宮泠羽站在那裡,心中一陣暢快淋漓的冷笑。

混亂持續了一陣兒,直到下人將場面收拾乾淨,長孫氏才哀哀道:“那神雞……收拾一下好生厚葬了吧。來人,去攬月閣請小王爺過來!”

“我猜中了開頭,卻猜不著這結局”

蓋頭下的宮泠羽聽到“神雞”二字,憋笑幾乎就憋出了一身內傷。

一個侍女應聲就要出去請夜雲輕,卻被長孫氏悄悄扯住了袖子,她看了眼一邊坐著神情不變的夜長風,對那侍女小聲交代道:“小王爺若是還執意不肯來,你便與他說他乃夜王府嫡系唯一的一脈,就算不替他父親著想,也要替王府的臉面著想,讓他務必給我過來!”

言罷,她迅速瞥了眼夜長風,他似乎並沒有將注意力放在這邊,一直目送那“神雞”屍首離開現場。

過了沒多久,那小丫頭卻自己跑了回來,卻是一臉苦逼的表情,所有人都以為她沒能請來夜雲輕,卻聽她一邊氣喘吁吁、一邊害怕的小聲說道:“小王爺、小王爺來了!”

話落,她臉上的表情比方才進來時更加驚駭了。而站在門口的幾個丫頭和小廝聽到小王爺來了,竟全都如避蛇蠍一般讓開了路,好似後面跟著的是什麼洪水猛獸,人人避之不及。很快,一個身穿紅色喜服的俊朗少年走了進來,長孫氏懸著的心才放下來,卻瞧見自己的兒子抓起了新娘子的手,在眾目睽睽之下就大步向外扯去,她還沒來得及張口阻止,便聽他不懷好意的笑道:“要我替老爺子拜堂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有自己的要求。”

“跟我拜堂的,不管男人女人,都要經過我的考驗。”

這是夜雲輕撂下的最後一句話,聽得在場的人膽戰心驚,長孫氏的心裡更是咯噔一下,不知道這混小子又要做什麼。可惜夜王府嫡系就這麼一個兒子,寵還來不及更別提生他氣了。她既無可奈何又不能把他怎麼樣,只是罵了句“這個小混賬”,便拄著柺杖,在丫鬟的攙扶下跟了過去。

夜雲輕一路不由分說的拉著新娘子去了攬月閣。

一行人好不容易跟到了攬月閣外,卻全部站在門口,沒有一個人敢進去。

夜長風看了一眼大咧咧的敞開,卻彷彿緊閉著的阻擋住了所有人腳步的院門,向長孫氏微微欠身,請示道:“老夫人,不如長風進去看看?”

長孫氏面露猶豫之色,過了良久,才嘆道:“這個小魔頭。罷了,由他鬧騰去吧,你們隨我回大廳等著。”好在今日只是為了老爺沖喜行拜堂典禮,並未請任何賓客,不然由著這混小子這麼鬧下去,非得丟盡了臉面!

攬月閣是夜雲輕的住處,這裡平日裡大敞著門,卻沒有人會擅自闖進來,因為——有狗。

夜雲輕養了很多很多條狗。

夜王府小王爺喜歡養狗這件事幾乎是南詔國人盡皆知的,很多達官顯貴還會為此四處慕來名犬好狗,就是為了在他過生辰這天送給他,哄他一時開心。宮泠羽前世沒少幫燕傾處理各種事情,這件事也是有所耳聞的,只是她沒有料到,夜雲輕的這群狗裡面,竟然會有一隻雪獒!

並且在她被他半拖進這院子的時候,就將她撲在了地上!

雪白的爪子,粗狂、剽悍中透著一種帶著死亡的美感,如高貴的王者一般睥睨天下的姿態,就那麼死死的壓住了她。

那爪子踩在她胸口,壓得宮泠羽幾乎踹不過氣來。

南詔在梵天大陸的最南端,高原地勢不少,憑夜王府的權勢,能找到這樣一隻純種的雪獒並不算難!

成年的雪獒,力大凶猛,野性十足,連狼群都不怕!被它壓倒的一剎那,宮泠羽的三連戒幾乎是憑著本能就要射出毒液,幸好被她及時壓制住。

一人一獒,靜靜對視。雪獒的口水嘩啦啦的流到了宮泠羽的領口,一陣風吹過,掀起了宮泠羽頭上輕紗的蓋頭。

夜雲輕彷彿對這樣的“惡狗撲人”的事情習以為常,見怪不怪,甚至說他的眼神還有三分故意。他竟然伸手抱起蹲在他腳邊賣萌討好的一隻小白狗,坐到了一邊的石桌旁,將狗放在了腿上,慢慢撫摸。另外一隻手,施施然端起一杯茶水,眼神雪亮的盯著被雪獒牢牢按在身下的少女,邪惡的笑了起來:“看起來這麼小,你還沒有十四歲吧?”

宮泠羽並沒有回答。

夜雲輕放下茶杯,“小輕,把她臉上的紅布拿下來。”

那體型巨大的雪獒竟然被叫“小輕”,宮泠羽都快噁心死了,狗爪子擦著她的臉划過去,夜雲輕湊到了她身邊,看著她,很變態的說:“打贏我的小輕,我就跟你拜堂!”

宮泠羽眉頭一皺。

夜雲輕哈哈大笑著坐了回去,屁股後頭跟了好幾條搖尾乞憐的狗崽子,他坐在這群狗之間,儼然一副狗王國君主的模樣。

他有心思胡來瞎鬧,宮泠羽卻沒有心思奉陪。她這個“桑娘”是祭司給指定弄過來沖喜的小丫頭,倘若她真出了什麼差錯,夜雲輕對自己的老子也不好交代。所以她此時需要做的不是按兵不動——因為救兵要來早就來了,夜老王妃都沒有跟過來,只能說夜雲輕平日裡作威作福又太會胡鬧,他們一不敢,二就是知道他雖頑劣卻有分寸,不會真的弄死了她。

所以她要做的不是等他放了她,而是激怒這隻兇悍的雪獒!

三連戒上寒光閃過,雪獒的腳掌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它雖然聽夜雲輕的話,卻被這突然的遽痛急紅了眼,它目露兇光,一爪子就要朝著宮泠羽臉上抓過去,在一邊喝茶看戲的夜雲輕臉色倏然一變,身形未動,手中的茶杯已經打了出去!

宮泠羽眼前一花,只聽雪獒一聲哀嚎,夜雲輕的身體已經掠過她閃了過去,心疼的拿起雪獒的一隻爪子,上面有猩紅的血跡,正是方才情急之下他失手打出的茶杯弄傷的。那隻獒傲嬌得很,竟然像個小孩子一樣發出嗚嗚的哭聲,哭得夜雲輕心都要碎了。

宮泠羽慢慢站了起來,整理自己的衣衫。她就故意的,故意激怒這條惡狗,故意逼坐視不理的夜雲輕出手。她眼底掠過一絲諷刺,轉身向外走去。

夜雲輕,你給我等著!

宮泠羽走了沒兩步,身後突然一陣疾風,手腕便被人用力拉住,夜雲輕猛地扯著她向外走去,她險些摔倒,聽他氣急敗壞說道:“不就是拜堂麼?!算你這個鄉野村姑八百輩子修來的福分,我跟你拜堂就是了!但你一定要記住,你傷了我的愛犬,我們的樑子結下了!”

夜雲輕不分青紅皂白一頓亂指控,宮泠羽也並未解釋。

不用他說,她也知道他們之間的樑子結定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

在丫鬟的攙扶下,宮泠羽被領入了的東偏院的一處小屋,一直乾坐到晚上。當然,她的“端坐”也只限於有人進屋來“查崗”的時候,她才會挺直腰板,老老實實的坐在那裡,沒人的時候,她便肆無忌憚怎麼舒服就怎麼躺著,活像個無賴盲流子,就差上天了。

入夜,夜王府燈火通明。

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幾個下人抬著一桶熱水進來,隨後門被關上,兩個身材剽悍的侍女被留了下來,一人扯著一條胳膊,把她架到了木桶邊,其中一人一把扯下她的紅蓋頭,宮泠羽面無表情道:“你們做什麼?”

二人並不回答,伸手便要去扯她的嫁衣,宮泠羽慢條斯理的攔住她們的手,眯起了眼睛:“有一句話你們有沒有聽說過?”

“……”

“敬酒不吃吃罰酒——”她頓了頓,嫣然一笑:“說的就是你們。”

過了好久,屋子裡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響,外面的人等得不耐煩了,便朝裡頭幽幽問了句:“好了沒有?老爺那邊來人催了好幾回。”

她話剛說完,門便從裡面被開啟,輕紗少女曼妙的走了出來。林嬤嬤被她的容貌驚得愣了一下,良久才看向她的身後,可惜屋子裡的燈已經熄了,漆黑一片,她什麼也看不到,“阿瑩阿彩哪兒去了?”

宮泠羽越過她,顧左右而言他道:“不是說老爺等急了麼?還不快帶我去見他?還是你想讓主子們生氣,連你我一道拾掇了?”

林嬤嬤心想料她一個山野村姑在府裡頭也鬧不出來什麼,也就當真沒有進去找那兩個丫頭。可是自那以後,再也沒有人見過她們。

忘川說宮泠羽心狠,她一笑置之。她宮泠羽捫心自問從來不是個好人,殺人放火算什麼?惹到了她的,她就要趕盡殺絕!這個爾虞我詐,適者生存的地方,你不害人便是等著別人來害你!

“一會兒到了老爺面前,你可要仔細著些。夜府是大家,你從前個在村子裡的那些個沒規矩的……”林嬤嬤一路都在嘰嘰歪歪,宮泠羽聽得煩了,挖了挖耳朵,打斷她:“嬤嬤,看你這麼年輕,桑娘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林嬤嬤只當她這個小村姑要誇自己,忍住心中笑意,故作平靜道:“你說吧,這裡沒別人。”心中卻已經笑開了花。

“嬤嬤你有口臭,你自己知道麼。”

林嬤嬤微微一愣,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當下便怒道:“你這個鄉下臭丫頭……”

“很嚴重的口臭。不知嬤嬤嫁人了沒有?”宮泠羽邊走,邊繼續裝作好奇寶寶一樣提問,林嬤嬤被她氣得兩眼都開始冒火:“沒有!”

“沒有什麼?”宮泠羽好奇的問。

“沒有……嫁過人!”林嬤嬤咬牙切齒。

“我只是擔心嬤嬤萬一嫁了人,對方會不會嫌棄你的嘴巴像大糞一樣臭?你這樣,會燻死人家的吧?”

“你……”

林嬤嬤憤怒的聲音忽然小了下去,眼中好似在忌憚著什麼。此時二人已經走到了東偏院,不遠處的簷下有侍女守著,珠簾半卷,露出裡面金碧輝煌的傢俱擺設,這裡大概就是夜老爺子的住處。

忽然旁邊長廊下人影閃過,夜雲輕竟然出現,林嬤嬤和一眾侍女朝他欠身行禮,他不聞不問,視如不見,徑自朝宮泠羽走了過來。

站在宮泠羽身旁不遠處的兩個侍女稍稍退後了幾步。

夜雲輕看著她幾乎春光外露的薄紗衣,陰森森的一笑,一雙桃花眼露出兇光,湊到她耳邊,殘忍的說:“村姑,你莫不是還在期待小王我會跟你洞房?”

“你哪隻狗眼看到了我期待了?”

“兩隻都看到了。”

“……”

夜雲輕利落的接完話方覺自己說錯了,心裡也不惱,只是輕輕翹起了唇,說道:“村姑,你要跟老爺子‘洞房’了。”

宮泠羽故作彷徨的睜大了眼睛,兩隻眼睛茫然得像一頭小鹿。夜雲輕見狀,一隻手肆無忌憚的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微微一笑:“裝,你再裝。”

“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你聽得懂的。”夜雲輕慢慢挑起了唇角,嘖道:“那位年輕的祭司說了,你要‘借氣’給老爺子。借氣呢,顧名思義就是你要脫光了上他的床,在他的被窩裡呆夠三個時辰。我的小輕身體和心靈上受到了雙重的打擊,我們的賬還未清算完,你可不要在老爺子的被窩子裡頭先自己把自己嚇死了,不然夜府連口棺材都不會給你的。”他用手指戳了戳宮泠羽的肩窩:“我,會讓小輕吃了你的屍體。”

這夜雲輕簡直就是個變態,一番話連威脅帶恐嚇的,宮泠羽也就順了他的意,故意做出一副害怕到不得了的樣子,他這才得意的揚長而去,卻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屁股後頭的衣裳露了一個大洞,春色隱約可見……

事後夜雲輕還分別去了紅玉殿視察工人們夜間施工的情況、去了下人的住處對大家“噓寒問暖”、去了戲樓看戲班子彩排,這些地方他平日都不會進的,只是他今日心情極佳,順道去看看。直到夜深了回到攬月閣,才發現自己的屁股後頭竟然露了一個巴掌大小的大洞!

……

東偏院。

宮泠羽被帶進那間珠簾半卷的房間,裡間傳來濃重的藥味兒,她便知道這裡必是夜老爺子的臥房沒錯!可是他人都下不來床了,難道還能做床上運動不成?還是,果真像夜雲輕那個變態說的那樣,他需要“借氣”?

借氣一說,她聞所未聞,頭一回聽到,也不知是真是假。

外間,林嬤嬤和那兩個力大無窮的侍女三廂對視了一眼,忽然呈三角形逼近宮泠羽,她退到了角落裡,林嬤嬤一招手,下令道:“給我扒了她!”

宮泠羽臉上怒氣掃過,果然!

想讓她借什麼氣給那個老頭子是不可能的,想強行扒了她的衣裳讓她給老頭子暖被窩三個時辰就更不可能!

宮泠羽後方退無可退,她笑睨著林嬤嬤:“既然你這麼喜歡給人家暖被窩,不如你來?我把這機會讓你給好了。”

“你什麼意思?”林嬤嬤大駭道。

“字面上的意思。”

不知為何,林嬤嬤聞言竟然下意識的倒退了一步,她竟然怕了!

她怎麼會突然害怕這個從山溝裡跑出來的野丫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