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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哪一個》:“遇見自己”的謎題與困境

作者:由 藝綻 發表于 書法日期:2022-11-30

克隆人要多少錢

北京日報客戶端 | 作者 谷海慧

《我是哪一個》:“遇見自己”的謎題與困境

近日在北京大華城市藝術表演中心上演的《我是哪一個》,是易立明導演的“醫學的勝利”三部曲之一,由英國劇作家卡里爾·丘吉爾編劇。這是一部遊走在謎題與謊言中、透過克隆人故事展現人類倫理困境的劇作。出於不明確的原因,父親薩爾特同意用大兒子的基因克隆了小兒子,不想進行這項醫學實驗的醫生私自克隆了更多的克隆體。當他們與同樣的自己遭遇時,戲劇發生了。

“遇見自己”,如果沒有孿生兄弟姐妹的話,那一定是一件令人驚恐的事兒。戲一開場,小伯納德即遭遇了這種驚恐。他遇到了“一群”自己。父親不得不告訴他——他是被用大兒子伯納德的基因克隆出來的。而父親只想克隆“一個”,未曾想醫生竟然偷偷克隆了“一群”。於是,謎題出現了:父親克隆兒子的動機是什麼?父親的解釋是:大兒子四歲時與媽媽一起死於車禍,為了能再次“撫養”已死去的大兒子,他同意了克隆實驗。然而,隨著劇情的展開,父親的解釋越發不能自圓其說,不斷出現的敘事漏洞讓父親的動機撲朔迷離。

謊言就在父親動機的謎題中誕生,並伴隨解謎全過程。尤其當大兒子出現後,父親的克隆動機就更難解釋了。按照父親的說法,克隆的原因是因為大兒子完美。顯然,小兒子成了大兒子的替代品。那麼,父親愛的到底是大兒子還是小兒子?恐怕不是小兒子。

然而,事實又並非如此簡單,因為大兒子並沒有死。大兒子揭穿了一個真相:媽媽並非在他四歲時死於車禍,而是在他兩歲時死於自殺。他四歲時,的確有一件大事發生——被父親送進了福利院。在大兒子對父親的質問中,新的問題產生了:既然大兒子是完美的,父親何不留大兒子在身邊?為什麼要克隆一個小兒子,拋棄大兒子?從大兒子對童年記憶的複述中,我們發現,當年父親並沒有那麼愛他。在他從媽媽自殺到自己去福利院的兩年裡,父親基本無視他的存在。即便我們將父親的反常態表現看作是家庭變故的結果,而後試圖重新做一個稱職的父親乃源於懺悔之心,依然不能解釋父親的克隆動機。因為如果父親想要彌補自己失職的過錯,滿可以從福利院接回大兒子,何必再造一個小兒子?所以,父愛不是理由。就算是愛,父親愛的到底是哪一個?恐怕也不是大兒子。

父親愛的是哪一個?“我”又是哪一個?這是一個關係到個體的唯一性和價值感的問題。因為不斷的發現與否定,追問便尤為迫切。父親自我譬解的克隆動機被大兒子否定了。那麼,父親為什麼同意克隆小兒子?是否僅僅為了一個醫學實驗?如果是,這個醫學實驗對父親意味著什麼?他從中獲利了嗎?劇作開篇,我們看到父親有強烈的“發財”衝動,有與醫生打官司的計劃,還生出一個克隆體值多少錢的設想,這讓他當初克隆小兒子的動機顯得極為可疑。不過,關於父親的克隆動機,劇作並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而是留下引人遐思的空間,在充滿漏洞的解釋與自相矛盾的事實中,讓難以解釋的謎題和解釋過程中的謊言,以糾纏不清的姿態共同指向克隆人類的倫理困境。

如果人類“遇見自己”,如何面對同樣的自己?每一個個體人作為“人”的唯一性何在?“一模一樣”與“不一樣”的分野是什麼?當“新的自己”出現,“舊的自己”是僅僅被複制還是已經被替代?當生物界的自然進化規律被破壞,人類如何相處和自處?這些問題無一不關涉科學與倫理的關係。雖然作品並沒有直接去討論這些問題,但小伯納德的驚恐、大伯納德的憤怒,大伯納德殺了小伯納德後自殺的突變,已然顯示了這種困境的後果。但劇作家還覺得不夠。她又用第三個克隆體布萊克的維度顯示了另一種恐怖。身為三個孩子父親的數學老師布萊克自得其樂地生活著,絲毫不介意自己是克隆體。這種“無腦”狀態對父親薩爾特構成的刺激,甚至超過大小伯納德之死。因為放棄對個體人的唯一性、獨特性的體認和追求的布萊克,某種意義上已不具備“人”的本質需求與特徵。這恐怕是克隆人類更大的倫理困境。

在謎題、謊言和困境中,《我是哪一個》的臺詞充滿隱含資訊。人物間對話遮遮掩掩,閃爍其詞,欲說還休。父親和三個兒子間的相互試探多以半句話形式出現。他們要麼會自己吞下後半句,要麼話一出口即被對方打斷或否定。而他們又會不斷重複對方的話,只是經過重複後,同樣的話又會產生新一層意思。因此,劇作大多臺詞都富含了潛臺詞。半句話、停頓和重複也形成了一種特殊的戲劇節奏。舞臺上,人物在你進我退間相互猜測;舞臺下,觀眾則在思索玩味中默默推斷。

配合劇情,作品的舞臺呈現既是寫實的,又充滿象徵意味。雖然客廳、浴室的舞臺佈景充滿生活實感,但每到換場,舞臺上小電視機裡的畫面便富於深意了。從黑白到彩色,電視裡循序播放出現代戰爭炮火連天、軍工企業製造武器、電氣化時代標誌性發明、電子化時代科技成果、人類精子自由暢遊等畫面,不由引起觀眾對於科技進步成果可否被濫用、被濫用的科技成果是否會反噬人類等問題的反思。劇終時,奔湧的白霧和冷色彩光製造的洪水滔天情境下,裝滿玩偶的浴盆緩緩升起,懸空停住。這個類似電影空鏡頭的定格,似乎在問:人類能否逃過劫難,走出困境,登上屬於自己的諾亞方舟?

北京大華城市藝術表演中心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