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步如判幾年
謝文逸
揚州湖北會館在歷史上是一處規模較大的古建築群，是旅揚湖北商人議事、聚會、暫居的場所。文史資料中提到湖北會館是由湖北同鄉會於同治年間倡立的，但對湖北會館建立的原因及存續過程中碰到的問題提及較少。其實湖北會館形成的背後隱藏了晚清民國時期發生在揚州南河下的幾樁要案，這些案件才是湖北會館得以建立與存續的直接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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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三年（1864），曾國藩率部攻破太平天國天京，太平天國起義宣告失敗。同年八月，曾國藩主動上奏請求裁撤湘軍兩萬五千人，此後不少湘軍攜家帶口留寓南京一帶。而與南京一江之隔的揚州，因其富庶繁華，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湘軍逗留地之一。不少湘軍及其後裔在揚州定居，比如曾國藩的智囊何廉舫、湘軍“錢糧師爺”廖可亭、鹽商魏次庚的家族等大都是在裁撤湘軍前後定居揚州的。
在這批留揚的湘軍中，有一位叫陳國瑞的武將，看中了揚州這塊寶地，留在揚州就不想走了。陳國瑞，湖北應城人，15歲投太平軍，後降湘軍總兵黃開榜，被黃收為義子，輾轉歸蒙古王爺僧格林沁節制，驍勇善戰，深得僧王賞識。曾國藩接手僧王剿捻之務後，順帶也收服了陳國瑞這員勇將。陳國瑞留揚期間，寓居南河下西頭一處大宅，這處大宅分東西兩路，東路建築甚是宏偉，前後共有九進，其中正廳構架使用了楠木等珍貴木料。
與陳同寓南河下的，還有平定太平天國的有功之臣李世忠。李世忠，河南固始人，少年時代當過小偷、強盜，後參加捻軍、太平軍，並兩次降清，在清軍誘降太平天國將領的過程中起到了關鍵作用。李世忠居住在南河下中段的棣園之中，也就是後來的湖南會館。此時大局初定，定居揚州的湘軍，大多響應曾國藩號召，積極參與到恢復兩淮鹽務的過程當中。身為湘軍好佬的陳、李二人，自然不甘為人後，也紛紛投身鹽務大業之中，奮勇賺錢。陳國瑞仗著有醇親王和僧格林沁撐腰，經常搶劫李世忠家的鹽船，甚至還殺了李世忠的部將。這為後來陳、李二人的火拼埋下了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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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十年初（1871），李世忠前往南河下西頭，拜訪賦閒在家的陳國瑞。起初陳、李二人並未起衝突，但陳國瑞不知因為什麼原因，偏偏要到李家搶東西。積壓在李世忠心裡近十年的怒火一下子就燒了起來，李二話不說糾集一幫人馬，衝進陳家，直接綁架了陳國瑞。李世忠居然拽著陳國瑞的辮子，直接將其拖上了船。李世忠及其同夥駕船行駛到了揚州四里鋪，恐嚇陳國瑞以財物贖身。與此同時，來自湖北運送京銅的船隊停泊在城外，沿河上下足有一百餘艘船隻，船員大部分與陳國瑞是同鄉。陳國瑞之侄陳澤培等聽說陳被李世忠挾持，立刻放出風去，揚言能救出陳國瑞的立刻賞萬金，捉到李世忠的也有萬金之賞。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湖北籍船伕和陳家家丁在陳澤培的率領下，前往四里鋪解救陳國瑞。李世忠眼看寡不敵眾，開船帶著陳國瑞逃跑，但很快就被船隊追上。李世忠見勢不妙，立刻棄船而逃，陳國瑞得救。而李世忠在逃跑的路上，一不小心掉進了水裡，差點淹死。李家帶上船的財物則被陳家搶劫一空，李世忠帶上船的四名小妾也被陳家扣押帶回城內，但其中一位姬妾則莫名其妙掉進水裡淹死了。回到揚州城，陳家對李世忠的三個小妾百般毆辱。此時，候補道楊鍾琛路過並喝止，陳家才不得已將李世忠三個小妾放走。
此事旋即被地方官員奏報給兩江總督曾國藩，曾國藩大怒嚴令徹查。不想，李世忠從揚州一路逃到了南京，直接向曾國藩彙報事情經過，並開具了損失財物的清單。曾國藩經過調查，將結果上奏朝廷。朝廷下旨對陳國瑞、李世忠同時進行了申斥，並將李世忠撤職，陳國瑞降級，勒令二人返回原籍。此後李世忠在揚州的房產，由湖南籍大鹽商王輔周出面買下作為曾國藩在揚的別墅，後被曾國藩改做湖南會館。回老家待命的陳國瑞稍稍安分了一點，朝廷也就放鬆了對陳的監管。於是，陳悄悄回到揚州繼續居住，而陳的流放之旅也由此肇始。
回到揚州的陳國瑞感念危難時刻湖北同鄉的挺身相助，在光緒初年將揚州南河下私宅捐給了湖北同鄉會作為湖北會館，用以報答同鄉救命之恩。陳宅東路九進建築年久失修，需要籌措大筆資金進行修繕。陳邀請揚州當地官員和湖北籍商人共同商議，決定在揚鹽商每一鹽票捐錢二十千文，經過鈔關門外及儀徵泗源溝、大河口等地的湖北籍船商販運雜貨，每有一千文的貨物，抽捐三文錢，路過揚州的鹽船每裝一包鹽捐錢一文半。同時陳國瑞將湖北會館最後幾進改成了祭祀僧格林沁的僧王祠和戲樓。陳國瑞此舉，一來是報答僧格林沁的知遇之恩，二來是代表湖北民眾感念僧格林沁在湖北剿捻時做出的貢獻。由於捐資充足，會館很快就修繕完畢，投入使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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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館告竣後不久，陳國瑞即捲入了“詹啟綸毆打胡士禮致死”的大案，這次案件直接導致陳國瑞被髮配黑龍江，直至終老。詹啟綸，湖北黃安人，早年追隨太平天國求王林鳳翔，後降僧格林沁，太平天國後寓居揚州業鹽。而胡士禮是陳國瑞親戚，早年曾與詹啟綸在儀徵泗源溝、沙漫洲開設吉公泰棧房，後在揚州從事鹽業。事件的起因則是詹、胡兩家有經濟上的糾紛，胡士禮夫人想透過詹啟綸當家小妾玉氏吹枕邊風，讓詹啟綸償還胡家債務，但遭到了詹啟綸小妾的拒絕，於是胡士禮夫人辱罵詹啟綸小妾“出身娼妓”。不久詹啟綸返回揚州，得知小妾被辱一事，火冒三丈，將胡士禮邀至家中，命家人將其毆打致死，並讓人將鴉片擦在胡士禮口中，裝作服毒身亡。隨即詹啟綸帶著家眷連夜逃離揚州，令家丁買通仵作，詐稱胡士禮是服毒身亡，胡士禮妻兒堅決不同意仵作驗屍結果。後經揚州知府、兩江總督查辦，認為事關重大，逮捕詹啟綸等涉案人員嚴加審訊，涉案人員招認“毆打胡士禮致死”。
據詹啟綸控訴，毆斃胡士禮當晚，胡士禮親戚陳國瑞帶領家丁前往詹家，將詹家抄搶一空。兩江總督劉坤一據此上報朝廷，認為陳國瑞本應在原籍待命，居然私自前往揚州，實屬不安分，飭令陳返回原籍。詹啟綸本就與陳國瑞不睦，在被押解進京後，翻供稱“胡士禮斃命時，其不在揚州，因陳國瑞挾嫌，唆使胡士禮服毒陷害，賄使仵作捏傷，兩江總督劉坤一刑訊逼供”。於是朝廷命令新任兩江總督沈葆楨再審，詹啟綸無法抵賴只得簽字畫押，最終被判處絞刑。陳國瑞受此牽連，被沈葆楨參奏發配黑龍江軍臺當差，最後在黑龍江去世。
陳國瑞被髮配黑龍江後，其家眷仍舊在南河下湖北會館原陳宅居住。湖北會館的抽捐也沒有停止，具體的事務由吳純齋負責。吳純齋管理湖北會館期間，前後抽捐收入有兩萬多兩。後來吳純齋辭職，由於陳家家眷住在會館內，湖北同鄉會不方便過問會館內具體事務，再加上會館事務缺少合適的人主持，於是就將抽捐事務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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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湖北會館最後幾進的僧王祠和戲樓突然失火被焚燬。但奇怪的是，僧王祠、戲樓所在的院落是空關的，根本無人進出，不知道火源從何而來，大家都覺得大火來得莫名其妙。光緒十二年（1886），湖北人郭夢徐和陳國瑞侄子陳介三到揚州，看到湖北會館殘敗不堪，門樓狹小侷促，二人屬意改建新館。但沒等改建事宜落實，郭夢徐就去世了，而陳介三也返回湖北老家，改建新館的計劃也就不了了之了。陳家家眷仍舊居住在會館內，而會館堂舍日益破敗，幾乎到了快坍塌的地步。陳家家眷不但沒有考慮對會館進行修繕，反而開始破壞並拆賣湖北會館廳堂的隔板欄杆。到了光緒二十三年（1897）夏，陳家生活實在無以為繼，向同鄉會表示自願騰退在會館內的住所，並請童憲飭、李純齋、葉俊賢等領頭，與揚州當地官商共同勘察湖北會館堂舍情況。勘察會館之後，大家發現會館已經被陳家破壞拆賣得很嚴重了，領頭的幾個人想對陳家提起訴訟並要求賠償。後經人勸阻，湖北同鄉會放棄了對陳家的訴訟，籌措少量資金將會館門樓改造，並對會館內部稍加修繕。而僧王祠、戲樓院落因為被焚，是一處空院落，所以湖北同鄉會商議，等以後籌措資金再行修復，修復完成後打算在僧王牌位旁附供陳國瑞的牌位。
此時湖北會館的西邊仍舊是陳傢俬宅，租給了大戶王步洲作為在揚的公館。王步洲租住的陳家西路宅第原只有三進，沒有花園，王家很想將僧王祠、戲樓這幾進房屋買下，改造成王宅的花園。於是王家賄賂會館領頭人之一的李純齋，想請李做主將僧王祠、戲樓幾進賣與王家，李沒有同意。既然在李純齋這裡討不到好處，王步洲隨即另謀出路，打起了陳家家眷的主意。王步洲邀請陳家家眷住在西路王家宅內，同時慫恿陳家把湖北會館通往僧王祠、戲樓的腰門堵死。於是有人開始懷疑，當年僧王祠、戲樓院落無故失火，就是王家乾的好事兒。湖北會館的王寶善、吳秉忠等人見此情況頗為憤慨，認為光緒九年陳國瑞靈柩回揚時，陳家就已經當著同鄉會的面，將贈與同鄉會的湖北會館房間數量查明，彙報給了江都縣衙，並予以存檔。而如今王步洲卻為了建花園，勾結陳家家眷霸佔湖北同鄉會會產，實屬不義之舉，王寶善、吳秉忠二人將王步洲家的醜行公之於眾，湖北會館所屬權的糾紛由此才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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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時期，湖北會館一直由湖北同鄉會管理，沒有發生什麼大事。直到民國23年（1934年）到24年（1935年）間，一起湖北會館“三縣同鄉互訴案”，才又給湖北會館帶來了一絲波折。這一年揚州湖北同鄉會的蕭文蓀、張棟臣擅自拆卸湖北會館楠木廳，並將拆下的木料送往福運門外晉大木行出售。此事被湖北同鄉會的但公瑾獲悉，但公瑾立即向公安局彙報，公安局命令一分所排出警力前往木行制止木材出售，另外請律師方任呈狀於法院，請求將楠木廳恢復原狀。同時湖北同鄉會的楊國卿邀請江都、儀徵和鎮江三地的湖北同鄉在儀徵十二圩開會，要求恢復湖北會館原貌。經過審判，法院於民國24年11月11日做出判決，命蕭文蓀、張棟臣恢復湖北會館楠木廳已拆部分，訴訟費用由蕭文蓀、張棟臣支付。這處被保護下來的楠木廳於1962年被公佈為揚州市文物保護單位，也就是湖北會館現存的第一進建築。
新中國成立後，湖北會館被揚州拉絲元釘廠用作廠房，該廠將湖北會館大部分建築拆毀，只保留了第二進楠木正廳和第三進串樓。經過近年的保護和修繕，湖北會館即將作為汪魯門鹽商文化館的配套展示廳對外開放。
見證了數樁朝野大案的湖北會館，歷經百十年風雨後，撣撣衣袖依舊聳立在南河下這塊寶地，但舊人已經不知何處去了。站在湖北會館新門樓前，不由得鉤沉起這些塵封的往事，展望著湖北會館的下一個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