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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得齋記|滄浪亭記

作者:由 錢江晚報 發表于 文學日期:2022-09-09

滄浪之水清矣出自孟子第幾章

□楊新元 中國作協會員、浙江日報高階記者

人在一生中,會碰到無數的人,會走過無數的地方。碰到的人,除了極少部分走進自己的生活之外,絕大部分是一面之緣,遇見了,認識了,時間一長就忘記了。而走過的地方呢,除了極少數地方以其不凡的特色讓你記住了,極大部分也是一面之緣,走過了,看過了,忘記了。蘇州的滄浪亭,可能就是那種有不凡特色的地方。它讓我走過了,看過了,記住了。

一得齋記|滄浪亭記

視覺中國供圖

“去之前還以為是一個亭子,去了才知道是一個園子。”這是許多人看了滄浪亭以後的感嘆。

當然,蘇州本地人或者對滄浪亭的歷史比較瞭解的,就不會鬧這種誤會。確實,以一個亭子來命名一處園林,這種事情在全國也比較少見,容易讓人產生誤會。

我最早知道滄浪亭,還是讀明代文學家歸有光的《滄浪亭記》。文章一開頭:“浮圖文瑛居大雲庵,環水,即蘇子美滄浪亭之地也。”說文瑛和尚居住在大雲庵,那裡四面環水,從前是蘇子美建立滄浪亭的地方。

可以說,滄浪亭是蘇州園林中現存最古老的園林,得名於北宋文人蘇舜欽,現在已成為世界文化遺產。

據記載,北宋慶曆四年(公元1044年),集賢院校理蘇舜欽在汴京遭貶謫,翌年流寓吳中。見孫氏棄地約六十尋,以四萬錢買入。在北面靠水築亭,命名“滄浪亭”。後蘇舜欽常駕舟遊玩,自號滄浪翁,作《滄浪亭記》。他常與歐陽修、梅堯臣等作詩唱酬往還,從此滄浪亭之名傳開。

去年1月,我去蘇州旅遊,安排的主要觀景點是拙政園、網師園、留園、獅子林等。

這幾個地方都走過後,再去哪裡看看?

我的腦海裡,突然想起了《孟子·離婁》中的《孺子歌》:“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我想,我應該去看看滄浪亭,去看看北宋著名詩人蘇舜欽曾經流連忘返的地方。

滄浪亭確實不同凡響。

走進園內,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塊淺藍色的石碑,周身用花崗石鑲邊。

這是2000年由國家文物局、建設部和中華人民共和國聯合國科教文組織全國委員聯合頒發的,告訴人們,滄浪亭作為蘇州古典園林的傑作,根據《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

滄浪亭園佔地約1。1公頃,整個園林的佈局開暢自然,“草樹鬱然,崇阜廣水”。入園即是一座橫亙東西的土丘。土石相間,古木森鬱,極富山林野趣,是典型的“城市山林”。

我緩緩走上山坡,只見聞名遐邇的滄浪亭正默默地屹立在山崗上,石柱飛簷,古樸典雅。由晚清學者俞樾寫的“滄浪亭”三個字遒勁有力。楹聯學開山之祖梁章鉅重修滄浪亭時,集蘇舜欽、歐陽修詩句而成石柱楹聯:“清風明月本無價,近水遠山皆有情”,別有韻味。

我知道,上聯“清風明月本無價”,出自歐陽修所作的七言古體詩《滄浪亭》:“初尋一徑入蒙密,豁目異境無窮邊。風高月白最宜夜,一片瑩淨鋪瓊田。清光不辨水與月,但見空碧涵漪漣。清風明月本無價,可惜只賣四萬錢。”意思是,清風明月本沒有價目,可惜賣給你才四萬銅錢。

下聯“近水遠山皆有情”,是從蘇舜欽《過蘇州》一詩中覓得。“東出盤門刮眼明,蕭蕭疏雨更陰晴。綠楊白鷺俱自得,近水遠山皆有情。”意思是,近處的水遠處的山,一處處隱含著深情。兩句出自不同詩人的詩句聯在一起,竟然天衣無縫,十分貼切。

山上靜悄悄。古木森森,青翠欲滴。走到亭心放眼四望,全園景色盡收眼底。

在這裡,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整個園林位於湖中央,湖的內側由山石、復廊和亭榭繞圍一週。山水之間以曲折的復廊相連。

山石四周環列建築物。建園者透過復廊上的漏窗滲透作用,溝通了園內、外的山與水,形成了蘇州古典園林獨一無二的開放性格局。因此,滄浪亭的這條復廊,不僅被視為造景的一大特色,也被人們譽為蘇州古典園林的三大名廊之一。

滄浪亭中最顯氣派的是瑤華境界和與之北面相對的明道堂。兩邊的廊屋連貫相通。院中,幾株柏樹和玉蘭樹蒼翠欲滴,生機勃勃,更突顯了庭院的寬廣氣派。

我走入瑤華境界,迎面屏風上鑲刻著蘇子美的《滄浪亭記》。黃色的屏風綠色的字,既顯眼又不招搖:“予以罪廢,無所歸。扁舟吳中,始僦舍以處。”文章一開頭,蘇舜欽就點明自己因獲罪而被貶為庶人,沒有可去的地方,乘船在吳地旅行,起初租房子住。

不管蘇舜欽是否感到冤屈,反正我是為他感到不平的。充其量,他不過是朝廷政治鬥爭的犧牲品而已。蘇舜欽獲罪的原由,在前段時間熱播的電視連續劇《清平樂》中有完整呈現。這個才華橫溢、年輕有為的顏值擔當,因為用賣廢紙的錢宴客,被貶為庶人。

因為仕途失意,蘇舜欽一直鬱鬱寡歡。對於一個30多歲就當過縣令、大理評事、集賢校理、監進奏院等官職的年輕人,他對走仕途報國是抱有遠大理想的。但是,因為他支援范仲淹的改革,遭到反對派的誣陷,以致流落民間。結果,滄浪亭建好不過二年多,滄浪翁就撒手人寰。

歸有光的《滄浪亭記》,全文不到三百字,卻記述了滄浪亭的歷史變遷,並透過古今對比,抒發了自己對世事變化的感慨。

而蘇舜欽寫《滄浪亭記》,是在北宋慶曆六年(1046年),是他遭貶謫流寓吳中後。

對比兩篇《滄浪亭記》,可以明顯看出,歸文比較大氣。

歸有光的文章中,作者在抒發自己因園亭變化而產生的感慨時,強調錢氏“宮館苑圃,極一時之盛”,而今漸然而盡,未給後人留下任何印象。而蘇舜欽建造一個亭子,卻讓後人“欽重如此”。於是,他得出結論:“可以見士之慾垂名於千載,不與其澌然而俱盡者,則有在矣。”他強調,一個文人的人格魅力,遠勝過帝王將相的權力和身世顯赫,這是很有見地的觀點。確實,在中國幾千年的歷史演進中,有多少帝王將相,顯赫一時。死後黃土一抔,有幾個人會記得他們?

而蘇舜欽寫《滄浪亭記》,仍侷限於小我的喜怒哀樂,沉浸在因罪廢之,無所歸的哀怨之中。雖然他想借造滄浪亭而轉移哀思,但也是以酒澆愁愁更愁。他人在江湖,心繫廟堂,空懷報國之心,每天強顏歡笑,終日鬱鬱寡歡。結果,英年早逝,令人惋惜!

我想,蘇舜欽被貶,朝堂少了一個頗有文才的官類,而民間卻多了一座流芳千古的滄浪亭。這件事,對蘇舜欽本人來說,是一件傷心欲絕的苦事,而對園林文化而言,卻是一件延續文脈的好事、幸事。

這是我觀滄浪亭後的感想,諸君以為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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