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文學

人才是怎樣煉成的(三十六)—賈誼

作者:由 西北文化教育培訓平臺 發表于 文學日期:2023-01-25

以為患之興自此起矣是什麼意思

作者:史毅

賈誼與晁錯是同時代學富五車、才高八斗的文人,而且都是現在的河南人,政治觀點相同,都提倡抑商重農,賈誼有《論積貯疏》,晁錯有《論貴粟疏》;都反對諸侯分封制,勸君削弱諸王土地。賈誼活躍於文帝時代,晁錯活躍於景帝時代。

晁錯已作專文,現在寫賈誼。

人才是怎樣煉成的(三十六)—賈誼

賈誼十八歲時就能誦詩著文,通曉諸子百家之書,於河南一帶很有名氣。河南太守吳公以秀才的名義將他推薦到朝廷,文帝召他為博士。《屈原賈生列傳》中有這樣一段記載:

是時賈生二十餘,最為少。每詔令議下,諸老先生不能言,賈生盡為之對,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諸生於是乃以為能不及也。孝文帝說之,超遷,一歲中至太中大夫。

賈誼少年有為,而且初生牛犢不畏虎,無所顧忌,敢想敢說,也因此被超擢。看起來是福,其實福後面跟著是禍,年輕人最好不要坐“直升飛機”,爬得越高,可能摔得越痛。

賈誼認為漢朝建立已二十餘年,天下進入治世,應當”改正朔,易法色,法制度,定官名,興禮樂”,他開始草擬這些儀法文書,特別是各種律令的更定,都由賈誼率先提出。孝文帝覺得賈誼是個人才,擬議提升他到公卿的地位。

這時,朝中那些老臣,諸如周勃、灌嬰、東陽候、馮敬等出來反對,說道:

“雒陽之人,年少初學,專欲擅權,紛亂諸事。”

這後兩條罪過可不輕,搞得文帝也疏遠了他,不敢重用他。

人才是怎樣煉成的(三十六)—賈誼

他是怎麼得罪朝中那些老臣的?是他提出了削弱諸侯這件大事。

牽一髮而動全身。這件事皇帝都不敢辦。眾所周知,秦王朝實行中央集權制,這本來是廢除分封制的最好辦法,但劉邦以推翻秦王朝為宗旨,當然要廢除秦王朝的中央集權制。況且打天下時,他已經給那些英雄好漢們答應分封土地。故天下大定後,劉邦說話得算數,應封盡封。賈誼在《陳政事疏》中寫道:

”高皇帝以明聖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諸公,多者百餘城,少者乃三四十縣,德至渥也。”

劉邦兌現了自己的諾言,“然其後十年之間,反者九起。”

”大抵強者先反。淮陰王楚最強,則最先反;韓信倚胡,則又反;貫高因趙資,則又反;陳豨兵精,則又反;彭越用梁,則又反;黥布用淮南,則又反;盧綰最弱,最後反。”

人才是怎樣煉成的(三十六)—賈誼

劉邦在位的十二年內,沒有一年不平叛,直到那些異姓王都被消滅為止。賈誼的分析是有道理的,但他下面的類比,卻會觸動一根敏感的神經,孝文帝恐怕沒有膽量接受。他說:

“臣請試言其親者。假令悼惠王王齊,元王王楚,中子王趙,幽王王淮陽,共王王梁,靈王王燕,厲王王淮南,六七貴人皆無恙,當是時陛下即位,能為治乎?”

但這些人都是本姓王,所謂血濃於水,是灰就比土熱,又是先帝定下的規矩。能不能治,不是什麼人都能議論的,也不是孝文帝敢輕易推翻的。

人才是怎樣煉成的(三十六)—賈誼

但事實卻是,不論是異姓王還是本姓王,他們割據一方,實力強大起來,就會尾大不掉,或成為脫了籠頭的野馬。賈誼寫道:

”若此諸王,雖名為臣,實皆有布衣昆弟之心,慮亡不帝制而天子自為者。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黃屋,漢法令非行也。”

在諸王眼裡,天子和他們無非尋常百姓的兄弟關係一樣,都想和皇帝平起平坐,都想做天子。而在其領地,他們就是皇帝老子,沒有什麼可商量的。所以一旦不順心,造反就成了第一選項。賈誼說:

“疏者必危,親者必亂,已然之效也。”

儘管這樣,孝文帝也不敢動諸侯們這塊蛋糕。因此,賈誼就成為不合時宜的人,被打發到長沙王那裡去了。

人才是怎樣煉成的(三十六)—賈誼

賈誼辭別廟堂,前往長沙。他聽說長沙地勢低窪,霧溼氣瘴,自以為壽命不會太長。看來,他還不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經不起風吹浪打,患得患失。橫渡湘江時,想到了三閭大夫,更是物類同傷,作賦以吊屈原。摘引一段:

共承嘉惠兮,俟罪長沙。

側聞屈原兮,自沈汨羅。

造託湘流兮,敬吊先生。

遭世罔極兮,乃隕厥身。

嗚呼哀哉,逢時不祥!

鸞鳳伏竄兮,鴟梟翱翔。

闒茸尊顯兮,讒諛得志。

賢聖逆曳兮,方正倒植。

世謂伯夷貪兮,謂盜蹠廉。

莫邪為頓兮,鉛刀為銛。

于嗟嚜嚜兮,生之無故!

斡棄周鼎兮寶康瓠,騰駕疲牛兮驂蹇鱸,驥垂兩耳兮服鹽車。

章甫薦屨兮,漸不可久;嗟若先生兮,獨離此咎!

據說賦分文賦和律賦,而賈誼所寫應該是騷賦。其特點主要是四字句兩句一對,上句必有”兮”。這個“兮”便來自於屈原《離騷》,而《離騷》稱詩不稱賦。中古詩、賦之別在於詩較為簡短而可歌唱,賦的篇幅長適合於誦讀。故賈誼《吊屈原》稱賦不稱詩,其實寫法上差異不大。

漢賦以四字句為主比較固定,雖夾有一個”兮“字,僅只虛字而已,因而也就稱”騷賦“了。

四字句也可變換成其他句式,例如”斡棄周鼎兮寶康瓠“,若從”兮”處斷開,則為上四下三句式。而“已矣,國其莫我知,獨堙鬱兮其誰語?”這一句既像散句,又像詩句。”襲九淵之神龍兮,沕深潛以自珍”又成六字對句。“彼尋常之汙瀆兮,豈能容吞舟之魚”則又成上六下七句式。

從賈誼騷賦的句式變化上可以看出,文隨氣運,句順心岀。沒有固定模式,也看不岀刻意講究韻律。這是早期賦體之範本,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人才是怎樣煉成的(三十六)—賈誼

賈誼雖然稱不上是傑出的政治家,但毫無懸念是優秀的文學家。《吊屈原》應寫於二十多歲時,蘊藉深厚,情感豐富。不是什麼人都能寫得出來。

儘管這樣,也只能稱他是個書生而已。他到了長沙三年後,有些懷才不遇,有些心情壓抑。屋漏偏逢連陰雨。忽然有一天一隻夜貓子大白亮天飛到了他的屋中,更成了他壽命不長的驗證。他懷著傷悼之心寫下了《服鳥賦》,當地人稱這種鳥為”服鳥”。引一段如下:

人才是怎樣煉成的(三十六)—賈誼

萬物變化兮,固無休息。斡流而遷兮,或推而還。

形氣轉續兮,變化而嬗。沕穆無窮兮,胡可勝言。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憂喜聚門兮,吉凶同域。

彼吳強大兮,夫差以敗;越棲會稽兮,勾踐霸世。

斯遊遂成兮,卒被五刑。傅說胥靡兮,乃相武丁。

夫禍之與福兮,何異糾纆。命不可說兮,孰知其極?

這文章還是那個揮灑《過秦論》的如椽大筆所寫的嗎?簡直判若雲泥。寫《過秦論》的賈誼上下五千年視通,縱橫十萬裡奔放,將秦之滅亡歸結為“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鞭辟入裡,直到今天也無人能夠推翻。這是何等樣的”事在人為”之豪氣。

再看寫《服鳥賦》的賈誼,已墜入“宿命論”的深淵而不可自拔,說吉凶同域,死生等一。請看他下面這一段自白:

真人淡漠兮,獨與道息。

釋知遺形兮,超然自喪。

廖廓忽荒兮,與道翱翔。

乘流則逝兮,得坻則止。

縱軀委命兮,不私與己。

其生若浮兮,其死若休。

澹乎若深淵之靜,泛乎若不繫之舟。

不以生故自寶兮,養空而浮;德人無累兮,知命不憂。

與其說他”知命不憂“,倒不如說是一蹶不振,能上不能下,能好不能壞。被貶往長沙這麼點挫折,便失去了進取的信心,把吉凶禍福看成是正反相同的天道輪迴,人力是無法改變的,死活一個樣。抱著這種頹靡思想,只能躲在釋道的消極境地中尋找精神安慰。

人才是怎樣煉成的(三十六)—賈誼

賈誼不久又被孝文帝徵召於長安宣室,君臣二人這次可有共同語言了,”不談蒼生談鬼神”,談得不亦樂乎,不知不覺一夜就過去了。孝文帝愛他之才,拜為梁懷王的太傅。

梁懷王是孝文帝的小兒子,想必年紀小留在身邊,未到封地去。賈誼做為老師,自然也常可出入文帝左右,有機會進言。史書中寫道:

“文帝復封淮南厲王子四人為列侯。賈生諫,以為患之興自此起矣。賈生數上疏,言諸侯或連數郡,非古之制,可稍削之。文帝不聽。”

不是文帝不想聽,實在是茲事體大,不能輕率啟動。就是說,條件不成熟,不談為妙;強談,圖事不成反而惹火燒身。賈誼不識時務,又碰了一個大釘子,想不通。恰遇梁懷王騎馬墮地而死,他便認為自己做為老師沒有盡到責任,哭泣一年,淚盡而亡,時年三十三歲。

梁懷王落馬而死,與他沒有什麼關係,可他悲悼自傷,要死要活,不成體統。他政治上的不得意,應該是其抑鬱成症而輕生的主要原因。

對此,太史公也不無徬徨地說:

”讀服鳥賦,同死生,輕去就,又爽然自失矣。”

人才是怎樣煉成的(三十六)—賈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