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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子愷,他有種樸拙簡約的藝術之美

作者:由 新華社客戶端 發表于 繪畫日期:2022-07-14

樸拙之美什麼意思

豐子愷是中國現代畫家、散文家、教育家,除此之外,也許大家並不知道他還是文藝理論家和文學翻譯家,更是一位了不起的書籍設計家。他是中國傳統書籍裝幀向現代書籍裝幀發展轉變初期的一位重要的實踐者和探索者,他設計的書籍特點十分鮮明:以漫畫入裝幀,率真、簡潔、親切;注重詩意和童趣,講求構圖和圖案;強調封扉設計是文字的序曲,與文字密切相關,從而吸引讀者、引導閱讀。在電腦設計一統天下的當今,豐子愷的設計理念是否能給我們一些啟發呢?

豐子愷早年隨李叔同(弘一法師)學習繪畫,後去日本求學,迷戀日本畫家竹久夢二的作品,回國後,他獨創了一種簡筆畫,後被稱為“漫畫”。竹久夢二設計過許多書籍,受其影響,在好友俞平伯、朱自清等人編文學叢刊時,豐子愷就幫忙設計。

他先是在幾所學校任教,業餘熱心參與在上海剛剛創辦的開明書店的出版活動,後受聘為編輯。他是開明書店的第一位書籍設計師,奠定了清新、活潑、親切、現代的圖書風格。開明書店的店標也是他設計的。開明書店重視出版少兒教育類書刊,如《中學生》《兒童教育》以及各種教科書,這類書刊的設計,正適合發揮豐子愷漫畫的專長。

現在能看到的豐子愷最早的書籍設計作品,是1924年的《海的渴慕者》和《我們的七月》,都是單色印製。《我們的七月》封面上一株彎彎的柳樹,閃爍的柳葉,閃光的土地,地平線上一道彩虹,前景則是深色樹叢,反白寫著書名。

此情此景顯然來自畫家對盛夏的想象,下筆時的輕鬆愉悅躍然紙上。以漫畫入裝幀,豐子愷是首創,至今也不多見,其關鍵就在於這種毫不含糊的具體形象(人物、景物)和筆墨,直接呈現於讀者眼前,稍有窒礙和敗筆即顯露無遺,對設計者實在是極大考驗。

此時豐子愷的漫畫手法已漸嫻熟,用於設計,簡潔優美,富有詩意,很得讀者好評。從此一發不可收。他為“文學研究會叢書”之一《醉裡》設計的封面,人物漫畫和封面設計不露痕跡地融為一體。

他設計的《江戶流浪曲》,封面百分之八十是黑色的夜空,書名接近書頂,書底是形同五線譜的河水,上面漂盪著一隻小船。大面積的黑色裡,只有北斗和一顆流星。整個封面看上去既現代又抒情。《草原故事》的設計有異曲同工之妙:滿版的夜空,點綴著流星和流水,但書名的安排有些中國傳統味道。

1933年的設計作品《西湖漫拾》(鍾敬文散文集)把簡約風格發揮得更為充分,甚至抽象,注重的是感覺和意境。也許是他對西湖太熟悉了,所以設計時能夠隨心所欲。

那時豐子愷剛30歲出頭,精力充沛,創造力旺盛。他在事業上,四面出擊,全面開花:教書、畫畫、寫作、翻譯、編書刊,同時留下大量設計作品,後人稱之為裝飾漫畫。此處所謂漫畫,並非一般人所認為的那種諷刺和揭露,也非誇張、變形。

豐子愷說過:“我的畫究竟是不是漫畫,還是一個問題,因為這二字,在中國向來沒有……日本人所謂漫畫,定義為何也沒有確說。但據我知道,日本的漫畫,乃兼稱中國的急就畫、即興畫。”

即興畫這個說法比較契合豐子愷,他的封面畫裡,都有“興”在。興表現為抒情和詩意,表現為童心童趣,有時淡淡的,有時濃濃的。比如《春雨》的封面,男孩女孩共一把傘,腳上穿著大人的鞋。雖沒畫雨,卻讓人聯想到雨;雖是雨天,但滿含春意。

瞭解豐子愷創作的人知道,他是量體裁衣,把自己的單幅作品移栽於此。他的許多封面都是採用這種移栽法,但又做了裝飾處理。說到即興和詩意,他為《小說月報》作的幾十幅扉頁畫亦可視為範例。

豐子愷說:“書的裝幀,於讀書心情大有關係。精美的裝幀,能象徵書的內容,使人未開卷時先已準備讀書的心情與態度,猶如歌劇開幕前的序曲,可以整頓觀者的感情,使之適合於劇的情調……善於裝幀者,亦能將書的內容精神翻譯為形狀與色彩,使讀者發生美感,而增加讀者的興味。”這不正是我們常說的設計為文字服務嗎?

《醉裡》的封面上直接畫了一位斜倚在牆上的醉人,桌上一瓶酒、一隻杯;《黃昏》則是一輪剛剛升起的圓月、下垂的柳條以及柳樹下的房屋,掌燈的窗內一對戀人的剪影,有舞臺佈景效果。“將書的內容精神翻譯為形狀與色彩”並起到書的序曲作用,至今仍是書籍設計的至高境界之一。

豐子愷特別強調書籍設計要“使讀者發生美感”。他是那種善於挑動讀者視覺的高手,幾筆下來,就讓人愉悅讚歎。細究起來,他營造美感是有些招數的,比如構圖,比如圖案化。前文所說《江戶流浪曲》和《草原故事》,在構圖上就很出格,裝飾感強。

可能是為了與漫畫風格相統一,豐子愷的封面設計幾乎不用鉛排字,也不用當時開始時興的美術字,而用毛筆字,無形中有了一股書卷氣和手寫的親切感。他不但設計書衣,也裝飾內文,畫插圖,畫書的廣告。這些插圖並不獨立,而是直接與版面一起設計創作出來的。

豐子愷設計書刊主要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前後10餘年;抗戰勝利後設計了一些課本、雜誌;上世紀五十年代初畫了不少插圖,此後就淡出了設計圈……

1991年初,我應朋友之約寫豐子愷傳,初春三月,專程造訪浙江桐鄉石門鎮豐子愷故鄉。記得那天從杭州乘車到桐鄉是上午10點15分,去石門的長途車需等到中午才有,問清去路,乾脆租腳踏車前往。騎行40分鐘,穿越鄉間小路,四面是盛開的油菜花、灰瓦白牆的民居,讓我這個北方人大飽眼福。

石門是大鎮,運河從鎮上流過,機動船的馬達聲“突突突”響個不停。沿河有壩,壩上有石板路,路邊是一家家面河而開的小店,沿河路的盡頭是豐家老宅。

在桐鄉縣城買不到的有關豐子愷的書,這兒都有……此後200天,我生活在豐子愷的世界裡,生活在中國現代文化肇始的年代裡。

值得記一筆的是:寫作中,我一直把盛中國小提琴獨奏錄音當作伴聽音樂,聽了不啻數百遍。許多年過去了,只要聽到這些曲子,就會恍惚回到寫作豐子愷傳的光景,似乎有一種聲音記憶在發生作用。真是奇怪,豐子愷居然和這些名曲完全融為一體!我想,起碼在抒情、詩意和率真這幾點上,他們的精神是相通的。

遙望一百年前魯迅先生的時代,現代出版拱土而出,現代書刊設計應運而生。一切都是混沌初開,一切都要篳路藍縷。豐子愷、陶元慶、錢君匋及諸多畫家、作家、出版家們適逢其會,責無旁貸地承擔起開拓者的工作,並一代代傳承下來。

1938年在武漢漢口,讀書生活出版社的斜對面是開明書店,豐子愷就住在開明書店樓上。15歲的出版社練習生範用設計了封面,就跑到馬路對面的樓裡,請豐先生指教,有時還在一邊立等豐先生題寫封面書名。

1949年以後,範用一直主持三聯書店的書籍設計工作,前後近30年。也許,曾經風行一時的三聯書店圖書風格受到豐子愷的影響?文化藝術的延續和發展就是這樣於無聲處潛移默化的。(汪家明)

豐子愷,他有種樸拙簡約的藝術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