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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勃,狂放浪子耀初唐

作者:由 今月將酒 發表于 詩詞日期:2022-04-04

春人歸不歸是誰的詩

夢 起

當秦淮河畔響起咿咿呀呀櫓聲的時候,當

建業城中

依岸的楊柳在春風裡一直纏綿至大業十二年,當三月溫暖的煙花籠罩著揚州,時光再次對準公元616年的時候。那個風流的天子,那個荒淫的帝王,亦或者稍有點政績的煬帝此刻依然沉浸在江都漫天瓊花的美夢中。只可惜很快,這個夢就碎了,因為更加輝煌的時代即將來臨,隋朝短短的曇花一現只做了大唐盛世崛起的外衣。而玄武門外鐵血冷酷的金戈相向,更是將帝王家冷漠不堪的無情詮釋得淋漓盡致。然而,終究,那個在歷史中媲美秦皇漢武的天策上將登上了屬於他的舞臺,那屬於他的盛世冉冉而來!

王勃,狂放浪子耀初唐

唐。長安

如果說史書是任何偉大時代的見證,那麼文學就是這些史料見證的錦上添花,任何偉大的帝王從不吝嗇於那些對自己偉業的歌功頌德。繁榮昌盛不僅僅體現在政治,軍事,經濟,民生,還有文化和精神的繁榮。而作為中國文化寶庫中十分重要的詩詞歌賦在初唐時就逐漸褪去了六朝以來浮豔奢靡的文風,伴隨著大唐國力的崛起,隱隱然已露出激昂豪放的文風。而在這時,在初唐的天空中劃過一道華麗而短暫的流星,他們雖然短暫,卻在世間流光溢彩,雖然無法與整個盛唐文學的蔚為大觀相比,但依然不失為大唐文學中一抹獨特的雲彩,他們就是初唐文壇上最具才華的男子天團“初唐四傑”。詩聖杜工部就曾有言:

“王楊盧駱當時體,輕薄為文哂未休。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唐。杜甫《戲說六絕句》

絕 唱

我們把時針重新撥回公元675年,唐初上元二年的九月九日,在一片熱鬧的沸騰聲中,一位青年略帶惆悵而失意的心情,穿過被煙色霧靄籠罩的遠山,呼吸著深秋江上吹來的清風,碧波白衣,沿江而下。一路觀山,觀景,浮華前塵,皆是雲煙。行至洪都新府時,贛江東岸的一座嶄新樓閣躍入眼簾,他不由得眼前一亮,放眼望去,內心突然升起一種難以名狀的興奮。棄船,上岸,登閣……或許就是這一眼,初唐的天空便被照亮了不少。而他,也傳奇了千年。他,就是王勃,初唐天團四子之一,而這座閣樓,就是滕王閣。此後,他們便緊緊地連在一起,流芳千古!

王勃,狂放浪子耀初唐

唐。王勃

十月的南昌城中,空氣中瀰漫著桂花的味道。在這個極富詩意的長江之畔,文人墨客的才思無時無刻不被勾起。當王勃踏上這片天地時,舞臺早已為他鋪開。永徽四年,滕王李元嬰上任江南道洪州都督,在此修建滕王閣。上元二年,洪州都督

閻伯嶼在南昌故里重修滕王閣,作為帝子舊閣,洪都絕景,以及閆公的政績,怎能沒有名篇詩歌唱喝?於是在九九重陽日都督閻伯嶼宴請文人雅士,進行詩詞筆會,為滕王閣作序。據傳,名為“筆會”,實則是為子婿吳子章安排的一場可笑的“路演”。而本地文流早已知曉閆公心願,豈會去駁賓主面子而討無趣,於是他們十分識趣的配合著閻公,低調的拒絕了這場原本屬於他們的機會。正當眾人沉默,閆公子婿吳才章準備大顯身手時,突然一絲溫和而不失正氣的聲音響起,“慢,上酒來!”。王勃接過筆墨,展開宣紙,這令現場的一眾文士驚詫不已。中國文人自有的風骨,在此刻的王勃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並不是因為他恃才傲物,而是不卑不亢,這種風骨中帶著些許的飛揚和狂放。就連都督閻伯嶼也不由得拂袖而起,進入內閣,或許王勃知道,亦或許不知道,或許亦裝作不知道。但此刻,已不重要!

或許是這些所謂的洪都名士坐井觀天,亦或許是逢場作戲,但是初唐四傑,

絳州

龍門學士王勃之名應該還是知道的。杯中有酒,紙上有詩,筆下有詞,胸中的萬頃才華便噴薄而出。當閻公聽到“南昌故郡,洪都新府”時,輕蔑地定義為老生常談;才子就是才子,豈能老講故事和地名。當“物華天寶,龍光射牛鬥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跳入閻公耳旁時,他困頓的眼神不由地睜開,他意識到了王勃的才華非本地這些文士相比。“

都督閻公之雅望,戟戟遙臨;宇文新州之懿範,襜帷暫駐;……騰蛟起鳳,孟學士之詞宗;紫電清霜,王將軍之武庫

”一氣呵成時,他已睡意全無,而是滿心歡喜,如果才子也學會阿諛奉承,其他人絲毫沒有機會。當“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被喊出時,此刻的閻公已無法坐立,徑直返回了堂前,同時眼神中透露著膜拜,感嘆道,“此子落筆如有神助,真天才也!”

王勃,狂放浪子耀初唐

江西。南昌。滕王閣

就這樣,初唐文學中,數一數二的

駢文被王勃一揮而就。在場的所有人此刻都與閻公一樣,為王勃的驚世才華所慨嘆。就連這場宴會的主人也送上十分的讚美,同時他也發現了一個使自己被歷史記住的機會,洪都風月,江山無價,只有配上王勃這篇才華四溢的滕王閣序或許會名流千古。正當所有人準備為王勃送上讚美俚語之時,現場被冷落多時的閻公子婿吳子章卻橫插一筆,可以理解他作為官家書生,卻被打臉的虛榮心作祟,可惜他遇到的是王勃,螢火之微豈能與皓月之光相比。當他準備用抄襲的手法翻盤時,卻被王勃現場賦詩作尾的才華碾壓,反而成為了後世歷史中作為襯托王勃的黑點。其實他,以及洪州都督閻伯嶼,都應該感謝王勃,如果不是王勃和《滕王閣序》,他們就是時代的一顆微粒,淹沒在歷史中而已。

很多人都說,《滕王閣序》是王勃一生中才華的制高點,也是他人生的巔峰,而我們後世千百年來傳誦也證實了這一點。僅做詩而言,我們熟知“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的告別之語,但若與整個盛唐文學相比,初唐詩詞只是起點。而從駢文和賦來說,《滕王閣序》絕對是整個唐文學中極其壯麗的存在。上元二年,此刻的他,年僅25歲,就已達到人生的巔峰,這點恐怕他自己也都是始料未及的,從整個人生的際遇而言,此刻的王勃,其實正落在生活與仕途的谷底,就連他自己在序中所感嘆時運不濟,命途多舛。而一年之後,上元三年,公元676年春夏,見完年邁還在為生活窘困的父親後,在返途中,落船隨風葬於海浪,一如他才華的驚羨,去時也是如此的意外和令人惋惜!

前 塵

王勃,成名於年少,六歲寫詩,九歲出書,十二歲起就混跡於帝都長安,學醫兩年,可謂是精通各類學問,博覽群書,文學與詩詞大成,若不做官,也可行醫濟世。學而優則仕,自古以來,所有讀書人都有的仕途之志此刻也來到了王勃身上。十六歲,應試入第,授朝散郎,從正六品,成為大唐當時最年輕的命官。而未滿十八歲的他所作《乾元殿頌》更是贏得了皇帝高宗的奇嘆。從此他跟其餘的四位才子齊名,且被推為四傑之首。此時的王勃,在大唐帝都的萬千才子中可謂風光無限,金榜題名,皇帝賞識,未成年就已是文學博士。從他作品的高峰而言,在南昌故里,滕王閣上,當時的他以為是起點,其實是終點。從人生際遇的高峰而言,就在他未成年的此刻,乾封元年,公元666年,這個數字是如此的對他吉利,可他也不知曉,以為是起點,其實是終點。

人生最難得是在自己高點的時候有隨時落地的心,就像風箏在最高點時,要有收線的準備,否則一旦風勢減少,就是直線落地。顯然通曉四書五經的王勃,並未參透自己的人生之道,在沛王府修撰,王勃一如既往地展現自己傑出的業務能力,也一如既往的受賞恩賜,如果王勃每天兢兢業業的做好自己本職的修書工作,可能他的人生就不會這麼早發生轉折。如果說才華是上天能夠賞與,與生俱來的,而經驗就只能後天經歷無數挫折去歷練的,尤其是在風雲變幻的官場。很明顯,王勃想積極參與政治。當皇帝的兩個愛子在互相遊戲人生,鬥雞玩樂時,王勃似乎坐不住了,他迫切地想在自己的主子面前表現自己,想替自己的主子爭幾分顏面。這本是皇室子弟之間的一場普普通通的遊戲,而王勃卻過於認真,讓自己反而被遊戲。如果王勃在現場為沛王鼓鼓掌,加加油,吶喊吶喊,遊戲結束後,他依然是正六品文學博士,依然是大唐帝都的紅人。可是有才華的人豈會隨意鼓掌吶喊這樣的俗事,沒有詩詞歌賦怎能彰顯才華。就這樣一篇《檄

英王

雞》橫空出世,然而王勃或許遠遠低估了自己在長安城中的名聲,很快這篇文章傳入了這座城市乃至整個大唐主人的耳中。皇子之間的遊戲之事,也值得用公開的方式聲討?王勃盛名加成之下的這篇文章在高宗眼中成了挑撥皇子內鬥,展現大唐政府內部浮華的見證,而王勃也從最初他口中的“奇才”成了“歪才”,免官,貶出王府,逐出長安。

王勃,狂放浪子耀初唐

落葉。長安

公元668年,王勃拖著疲憊而失意的身軀,回頭望了望這個自己曾紅遍一時的皇城, 踏上深秋蕭瑟的落葉,被逐出長安的他此刻或許會想起自己曾經的那首《

送杜少府之任蜀州》,而此刻誰又能來送別自己呢?或許他只能用“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來嘗試安慰自己落寞而又失意的心!而此刻,王勃才剛滿18歲,體嘗著成年來人生該有的辛酸和苦澀!但凡官場失意的人往往都會從山水間尋找靈魂的歸宿,但是很少有人能像王維那樣將自己的身心真正融化在竹林,田園,和詩酒中。若說李白能夠真正在大自然無限的風光中窺探天地的奧秘,從而達成自己在盛唐詩壇上的無上成就,而王勃卻無法做到,他無處安放自己那顆受傷而躁動的心。離開長安後,他一路入蜀,與另外的初唐四傑之一結伴而行,放曠詩酒,馳騁文場,雖留下了不少寄情山水的詩詞,但卻抹不去他內心的傷悲,他依然沒忘,也不會忘記曾經擁有的榮耀!

“九月九日望鄉臺,他席他鄉送客杯。人情已厭南中苦,鴻雁那從北地來!”

——-唐。王勃《九日登高》

他一直想著回去,回北地,回大雁南歸的起點,回自己心之所向的長安,回到他認為屬於自己的仕途。咸亨二年,公元671年秋冬,他從蜀地返回長安準備參加科選,此時離自己18歲那年離開長安已是三年之久。三年了,他終於回來了,他內心狂喜,此刻的他仍然是那個熱血的少年,內心對自己的仕途擁有著無上的暢想和美夢。可是他從未料到,此刻回來確實是一個起點,可卻不是他心中的起點,而是走向終點的開始。人生就是這麼的奇妙,命運總會在某個軌點奇妙地等著你。本來準備再次參加科選的他,卻在虢州好友

凌季友的勸說下,憑藉著對草藥醫學的熱情獲得了虢州參軍一職,或許是怕再次見到那些曾經傷心的故人,亦或者不想從頭再來,終歸他還是放棄了在春日看遍長安花的夢想。在虢州這個遠離夢想和權利中心的地方,他似乎有所釋放,也有所釋然,亦或者是他在小小的參軍位置上有了一絲絲成就,這種根植於古代士子心中的“為官心存家國,讀書志在聖賢”的信念有所實現。但他畢竟是王勃,既是才子,也是狂人,眼中豈能容下虢州這片小天地。身為參軍的他除了飲酒與詩詞歌賦,大部分時間手執長鏟,身披鬥籠,踏山涉水,尋覓各種草藥,宛然一幅初唐李時珍的模樣。或許這種在草藥醫學上的熱情,能讓他獲得更多的滿足感,至少他在醫學上在努力地追求,同時這些醫藥也可用於更多軍士的身上。然而這種不拘世俗,桀驁不馴的詩意生活在那些同僚眼中越來越格格不入,不知不覺中,他又與這個世界獨立了起來,這不可免的為他日後的境遇種下了因果。

公元

672年,對王勃來說或許是他一生中最灰暗的時候,而他自己也因此在鬼門關遊走了一回。後來的史書也未能明確王勃為什麼會收藏這名與自己毫無關係的罪犯官奴曹達。但是從各種野史來看,這或許與王勃當年在長安學醫的恩師曹元有關。王勃是一個雖狂放但是充滿真性情的人,此刻的他在虢州那顆完全替別人受過的心早已沒有,更不可能為一個和自己絲毫沒有關係的官奴維護。一面是昔日恩師的親屬,一面是律法的無情,在此時,他猶豫了,就在這猶豫一瞬間的決定幾乎葬送了他的生命。或許他只是想暫時收留,然後去找上司說明情況,瞭解實情。他一如既往地維護昔日故人的面子,此刻的他在官場上依然像公元668年的自己一樣,依然是那麼的單純和簡單,而他那些平時與自己格格不入的同僚卻早已按捺不住落井下石的步伐,恃才狂放的代價就是讓自己在危機中更加陷入孤立。最終,事情敗露的他在一片驚慌失措中,私殺了自己曾經親手藏匿的官奴,然而依然於事無補,他也戴上了沉重的枷鎖,進入漫天黑暗的牢獄,等待生命最後的終結。或許是上天不忍心如此年輕的他就這樣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更或許命運中另有冥冥之意的安排,在3年後那篇驚世駭俗的駢文出現之前,重新給予他書寫歷史的機會。

終 章

大赦出獄後的王勃此刻終於嚐盡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宦海沉浮,人心不古,世道的艱險也將他額頭的稜角磨平,此刻的他如果再去做官,可能會有不一樣的結果。可能是被這個世界傷得太深,也或許是真的累了,總之,少年時期的那種仕途夢想此刻在他心中已經淡了,當朝廷宣佈恢復他舊職時,他拒絕了,也許是他畏懼了,但更多的是失望。

“落花落,落花紛漠漠。綠葉青跗映丹萼,與君裴回上金閣。影拂妝階玳瑁筵,香飄舞館茱萸幕。落花飛,燎亂入中帷。落花春正滿,春人歸不歸。落花度,氛氳繞高樹。落花春已繁,春人春不顧。綺閣青臺靜且閒,羅袂紅巾復往還。盛年不再得,高枝難重攀。試復旦遊落花裡,暮宿落花間。與君落花院,臺上起雙鬟。“

————王勃。唐《落花落》

王勃,狂放浪子耀初唐

落花

站在庭院花樹下,望著漫天的落花,王勃在不斷的致自己終將逝去的青春,

他明白,山河早已遠去,人間已是暮春,長安故里的夢是該結束了。而自己心中唯一牽掛的便是因受自己牽連而被

貶為交趾縣令的父親,從小受儒家文化教習的他對此事十分的愧疚和無法自諒。於是他踏上了這趟去往海南的旅程,可他從來沒有意識到,這也是他生命最後的旅程。簡單的背起行囊,一路向東而去。在洛陽,望著暮春三月還盛開在王城公園的桃花,洛浦江畔吹來的晚風,漢唐酒旗裡斑駁的落日,他似乎又看到了十二年前的自己,同樣是背起行囊,同樣是身在帝都。揚州,那個令小杜感嘆“捲上珠簾總不如”的瓊花揚州也未能洗盡他內心疲憊的前程往事。建業城中,秦淮河上,十里長堤,燈火綿延,槳聲燈影裡只映出他孤獨而淒涼的狹長身影。直到公元675年的深秋,他走過了春夏,也路過了人間煙火,此刻的他早已不悲不喜,停留在南昌故里這座巍峨的樓閣下,與它不期而遇……隨後,名滿天下的那篇序文《滕王閣序》便劃過初唐文學的天空,成為絕響。一年之後的公元676年,王勃探望完父親返回途中,在南海的風浪中,他短暫而又華麗的一生落下帷幕,時年26歲,一如他心中的落花,化為春泥,歸於平靜。

縱觀王勃的一生,文風悽麗,命運多舛。上天給予他無限的天賦和才華,從此打開了人們包括他自己對人生上限的無限遐想。可現實卻很沉重的將他打回原地,人情世故,官場百態,這些生活的經驗和處事原則卻不是天賦能夠帶來的。當歲月的年輪一刀一刀刻在他臉上時,他終歸明白,自己終究還是太年輕,年少負不起盛名所累,輕狂經不起時間雕琢。如果上天讓他在南海的風浪中重生,他或許會告訴自己,“若從頭在來,只做太學一書生,修書修累了,就在長安街頭的酒館中,一醉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