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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道元|在披著狼皮的日子裡——章句《紅樓夢》AB本

作者:由 芹夢軒張桂琴 發表于 詩詞日期:2023-01-14

賈蓉的官位怎麼來的

在披著狼皮的日子裡

——章句《紅樓夢》AB本

甄道元

終於羊了。周圍的人早已陽過了,老甄頭能夠堅持到現在,不知是否與小酒有關。每天二兩,分成幾小口,到不了腸胃,不過是在口喉中掛個邊,就算是簌口了吧

——這是張文宏的法子。但在結果上,的確比周圍的人,晚了半月二十天。

既然羊了,那就索性先放下能把腦袋擰上十八個圈的《紅樓夢考校論》,乾點兒輕鬆的事兒。揪出內中的一個下腳料,胡亂對付個副產品。

老頭一生好飲,尤喜盲品。茅臺、五糧液、衡水老白乾、牛欄山二鍋頭

……,倒在杯裡,擺成一排,去掉標籤,盲品杯中各自的滋味。這一偏好,帶到《紅樓夢》中,就是把本子的標籤忘掉——好在老頭從來也不迷信某個本子是上帝欽定的聖經,把它們統統視作平等的被研究的物件,不過如同實驗室中擺放著的一個個被研究的材料——忘掉標籤,對我來講,還是容易做到的。

但考慮人們各有所好和習慣慣性,故而今日攢裝成句子,也將版本分別以

“A”“B”來指代,以期能排除標籤帶來的先入為主之干擾。

甄道元

第72回賈璉借當處,A、B本各有一段文字:

A本作【賈璉笑道:

“……因為穿著這袍子熱,先來換了夾袍子再過去找姐姐去……。”說著向鴛鴦道:“這兩日因老太太千秋,所有的幾千兩都使了。幾處房租地租統在九月才得,這會子竟接不上。……暫且把老太太查不著的金銀傢伙偷著運出一箱子來,暫押千數兩銀子支騰過去。不上半年的光景,銀子來了,我就贖了交還……。”】

B本作【賈璉笑道:

“……因為穿著棉袍子熱,先來換了夾袍子再過去找姐姐……。”說著向鴛鴦道:“這前日因老太太過秋中(校後:這兩日因老太太的千秋),所有的幾千兩銀子都使了。幾處房租地稅通在九月才得呢,這會子竟接不上。……暫且把老太太查不著的金銀傢伙偷著運出一箱子來,暫押千數兩銀子支騰過去。不上半年的先景(校後:光景),銀子來了,我就贖了交還……。”】

AB本文字雖有異,但核心差異,只有一點:A本是

“不上半月光景”;B本是“不上半年光景”。“半月”與“半年”,便相差半年。

從這段文字中能夠讀出:

其一,

“這兩日因老太太的千秋”,即賈璉說話的背景是剛剛過了老太太八十大壽的生日。

其二,到

“九月”才能有進益,所借的當,便可贖出。農業社會,九月是一年中有進項的黃金時節,謂金秋九月。意思明瞭。

其三,那麼,A本距離金秋九月還有多長時間呢?言

“不上月光景”。以九月來倒推“半月”,則是八月。後文知,現今是中秋節前,也即八月初三至中秋節之間這段時日。因本回第72回有“命他拿去辦八月中秋的節”、第73回有“預備八月十五日”的穿戴、第74回“做八月十五日節間使用”,第75、76回則是中秋節,這段文字在時序上是連續的。中秋節前向後推,“不上半月光景”,便是八月底,進項也便上來了。其下句“這會子竟接不上”,也合乎情理。換言之,A本賈璉當下說話的語境是“秋季”。

其四,再看B本。B本距離金秋九月,言

“不上半年光景”。以九月來倒推“半年”,則是春季。其下句“這會子竟接不上”,恰是對青黃不接的春季之描寫。換言之,賈璉當下說話的語境是“春季”。其前句是“因為穿著棉袍子熱,先來換了夾袍子”,該句恰恰也是對春季的描寫。北方的早春,春寒料峭,早晨出門要穿得較厚,至中午則身上的厚衣便穿不住,回家便要換衣服。有北方鄉下生活經歷者,無不印記深刻。家長還要叮囑:春捂秋凍,不讓急著更換。而秋季則絕非這種景象。

查第71回,無論是A本還是B本,均是

“八月初三”賈母八十壽辰。

那麼,這便出現了問題:剛剛過了賈母的

“八月初三”生日,B本“這兩日”怎麼會是春季?賈母的生日在B本中,原文會是幾月?

甄道元|在披著狼皮的日子裡——章句《紅樓夢》AB本

一、問題的呈現

考第62回,A本作

【過了燈節,就是大太太和寶姐姐,他們孃兒兩個遇的巧。】

B本作

【過了燈節,就是老太太和寶姐姐,他們孃兒兩個遇的巧。】

此處的區別是:A本為

“大太太”,B本是“老太太”。

“燈節”即是元宵節。兩種本子的突出差異是:在B本賈母的生日是春季的“過了燈節”。因第22回“二十一是薛妹妹的生日”,賈母與薛寶釵“孃兒兩個遇的巧”,可判斷賈母也為“正月二十一日”生。這便值得注意了:B本的“不上半年光景”,的確是站在春季講話的。

考第70回賈政回京的日期,A本作

【七月

。】

B本作

【冬

。】

其一,A本的

“七月底”回京,到家便準備賈母的生日,時間連貫,情節緊湊。從春天的放風箏到一筆“七月底”;再到“八月初三”賈母生日;再到第72回八月的賈璉借當,一系列的故事,均發生在半年之內。

其二,而B本的

“冬底”回京,則春季寫了放風箏,另記一筆“冬底”;再接下來,便是操辦第2年的“八月初三”賈母生日;再再接下來,便是第72回賈璉春季借當,跨了3個年頭,兩個整年,中間只寫了賈母生日一事。以批者對跨3個年頭,而對書中正人寶黛釵一筆不記這等問題,必要認為絕非作者風格。換言之,B本情理不合,當存在著問題。

考第107回,賈家被抄家之後,賈政向北靜王親回稟:

犯官自從主恩欽點學政,任滿後檢視賑恤,於上年冬底回家

……。

賈政回稟王爺,時間上絕非兒戲,言

“上年冬底回家”,表明第107回是與B本第70回的“冬底”,是同一系統的文字。

考第91回,賈政、王夫人商議寶玉婚事:

況且如今到了冬底,已經年近歲逼,無不各自要料理些家務。今冬且放了定,明春再過禮,過了老太太的生日,就定日子娶。

“冬底”“年近歲逼”之時,言“過了老太太的生日”,其語境明顯是:老太太的生日,必不為下半年,而在上半年。換言之,第91回也是與B本“冬底”回京、春季生日相合的文字。

考第88回,鴛鴦來佈置抄《心經》之事:

【鴛鴦道:

“老太太因明年八十一歲,是個暗九。”】

71回至第88回,為同一年的秋季,且第87回有“大九月裡”“桂花”“重陽節”等文字可補證。即,鴛鴦說話語境,仍是秋季,是剛剛過了今年“八月初三”生日不久,鴛鴦便來佈置明年八月的“暗九”了。

然而,這樣的安排,顯然甚是不合常理。一般而言,只有在下一個生日的前幾個月,說這樣的話,才合乎常理。換言之,鴛鴦說話的秋季背景,所佈置的當是來年春季那個版本系統的生日,才合乎情理。進而言之,第88回字裡行間所暗含的賈母生日,並非是秋季的

“八月初三”,不會還有整整年的便佈置來年生日。

綜上,後40回中所暗含的文字,與B本的

“冬底”回京、“過了燈節”生日、春季借當的那個版本系統,並不衝突;相反,後40回中的文字,與A本的“七月底”回京、“八月初三”生日、秋季借當的那個系統,是不能相合的。

甄道元|在披著狼皮的日子裡——章句《紅樓夢》AB本

二、問題分析

其一,A本與B本分屬兩個系統,這兩個系統猶如一個

“K”字。A本系統是沿著“K”字左邊那條垂直的直線延伸下來的,賈政是“七月底”回京、賈母“八月初三”生日、秋季借當、“不上半月光景”要贖當。

而B本系統走的是

“K”字右邊那條折線,其原文應是:賈政“冬底”回京、賈母是“過了燈節”生日、賈璉是賈母春季生日後借當、“不上半年光景”贖當。但是,B本至第71回之時,與A本發生了交匯,而過了第71回,至72回之時,又離開了交匯點,回到了其原來系統的那條線上。見圖1。

甄道元|在披著狼皮的日子裡——章句《紅樓夢》AB本

圖1

。K線圖

其二,A本與B本,橫向上體現為兩個素材,賈母來自於兩個老太太。一個是比劉姥姥

“七十五歲”還要年輕的一個素材,一個是兩年內驟然間變為八十歲的素材。而這兩年中,寶黛釵的年齡並沒有大的變動,而老太太卻一躍年長了十來歲。這兩個素材,又各自捆綁著一個生日:一個是“過了燈節”的春季;一個是秋季的“八月初三”。

其三,A本與B本,在縱向上又體現為先後關係。B本是增刪改寫中較早的文字;A本是增刪改寫中較晚的文字。這不但在大操大辦的第71回是曹雪芹的

“終筆終意”能得到印證,也能從A本第72回發現其蛛絲馬跡。在72回,無論是A本還是B本,均含有賈璉因熱而換袍子的文字。換言之,A本雖然完成了由春季“半年光景”改為秋季“半月”光景的改寫,但是在“袍子”這等細節問題上,卻出現了疏忽,暴露出了沒有完成字裡行間的文字也隨之改動過來之蛛絲馬跡。而且,還能從第22回能夠得到印證,即賈母和賈府沒有道理只為寶釵過生日而不為賈母過生日。換言之,A本和B本的第71回實際操辦生日的文字,是曹雪芹的終筆終意,A本與B本均完成了第71回的改寫。

其四,B本之62回賈母

“過了燈節”生日、第70回賈政“冬底”回京、第72回賈璉春季借當“不上半年光景”贖回,均是早期文字留下的遺痕。曹雪芹的增刪後期,是向著A本的方向增刪改寫的,即:第70回賈政“七月底”回京、第71回賈母“八月初三”生日、第72回賈璉秋季借當“不上半月光景”贖回。而B本的第71回,之所以向著程乙本“投降”了,是因為A本和B本的第71回,均是增刪後期之文,均是曹雪芹的終筆終意。

其五,至此,我們可以揭開AB本的標籤了:本文A本所指代的是程乙本;B本所指代的是庚辰本。後40回不與A本相合,但與B本卻能夠相合,則表明後40回與庚辰本同為較早的文字。換言之,言後40回是曹雪芹之後的人所續,難以成立。

其六,至於有人言後40回為

“續”,不過是捕捉到了“續”的影子,而卻又將之放大之故。其放大的原因,是選錯了“參照物”。前80回之增刪的底稿,來自於一個江浙吳語下的老素材,而後40回則是個東北風味的素材。若依前80回增刪之底稿的江浙吳語老素材為“參照物”,可言後40回謂“續”;但是,若依前80回增刪稿為“參照物”,若依曹雪芹為“參照物”,則後40回則是五次增刪的底稿,否則庚辰本的第71回等問題便無法解釋。前80回增刪之底稿這個老素材,其結局是“寒冬噎酸虀,雪夜圍破氈”“白首雙星”的結局,曹雪芹增刪改寫為了“懸崖撒手”的結局。這便是第120回所言的石上並未有“返本還原”,也即仍是“寒冬噎酸虀,雪夜圍破氈”俗世之故事,而空空再來之時,已經改寫為“返本還原”的故事。江浙吳語老素材揉進了曹家事後,也便“兩番人作一番人”了。人們除了捕捉到這種意義上“續”的影子之外,前80回增刪之底稿所依據的素材,與後40回所依據的素材,均不知出自何人,存在著文字功底上的懸殊差異,也是形成“續”之觀念的原因。

其七,蒙戚列楊晉本與程甲本,在賈母生日問題上,介於程乙本和庚辰本之間,呈現出的既不是程乙本的直線,也不是庚辰本的折線,而是一條波浪線。也即,時而倒向程乙本,時而倒向庚辰本。筆者認為,這是由庚辰本改向程乙本過程中的中間狀態。僅從賈母生日文字來看,倘若將程乙本比喻作第

“X”次刪改,那麼程甲本便可視作“X-1”次,蒙戚列楊晉本則是“X-2”次,庚本和後40回則是“X-3”次。後40回相對增刪稿,沒有後人所續的道理。

其八,至於有人為,程乙本是高鶚做過手腳之觀點,筆者認為,程乙本的功績置於高鶚頭上,對曹雪芹是十分不公的。至少在賈母生日問題上,把庚本第71回

“八月初三”的改寫之功,記在了高鶚身上,是對曹雪芹是極不公平的。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賈母生日是個牽一線動全身的系統問題。有關版本之間的分析,當慎之又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