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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連偉丨故鄉的秋天(散文)

作者:由 真言貞語 發表于 俗語日期:2022-12-05

膝蓋上釘掌的後一句是什麼

馮連偉丨故鄉的秋天(散文)

故鄉的秋天

文/馮連偉

一陣秋風一陣涼,

三春不如一秋忙。

……

揮動刀鐮人人喜洋洋。

一場白露一場霜,

大地一片落葉黃。

秋收全家齊出動,

披星星那個戴月亮,

男女老少一起忙。

——

摘自《秋收忙》歌詞

每當聽到閆學晶演唱的歌曲《秋收忙》,我的思緒就不由自主地回到了故鄉的秋天,喚起我對它的刻骨的記憶。

故鄉的秋天刻在我腦海裡的是豐收的景象:紅紅的高粱映紅了天空,金黃的稻穀時而搖頭時而點頭,在微風的吹拂下翩翩起舞。

故鄉的秋天讓我難忘的是香甜的味道:紅瓤的西瓜、黃瓤的地瓜、紅皮的花生、多籽的石榴,漫灑蒼穹,沁人心脾。

故鄉的秋天最美的風景是收割莊稼的父老鄉親:早起晚歸,披星戴月,無怨無悔。

故鄉的秋天最幸福的時候是從生產隊裡往家挑稻穀的時候,把地瓜曬成瓜乾的時候,吃了一個烤地瓜的時候,往嘴裡填了一個鮮花生又咬了一口青蘿蔔的時候……

故鄉的秋天,讓人回味悠長,在遊子的心裡,豐滿而成熟,幸福著,喜悅著。

故鄉秋天忙

故鄉是心靈的棲息地。

回想故鄉的秋天,就想起我那辛苦勞作的爹孃。

我的故鄉位於沭河西岸,東傍沭河,西鄰湯河,地形平坦,土壤肥沃,水源豐富,溝渠縱橫。

人民公社化時期,由於天然的地理位置優勢,我們大隊是臨沂地區實行稻改的最早的大隊之一,六十年代出生的我,記事的時候看到的秋天的莊稼主要是水稻、地瓜、玉米、花生、大豆,高粱和穀子主要是社員們種在自己的菜園地裡,生產隊裡基本上不種了。

每到秋天收割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忙碌的人群,聽到的是幸福歡快的聲音:“新築場泥鏡面平,家家打稻趁天晴。笑歌聲裡輕雷動,一夜連枷響到明。”

為了不耽誤農活,秋收的日子裡,家裡的大人小孩都改變了平時的作息時間。我記得在村裡上小學的時候,一年是放四個假期的,除了城裡的學校放的暑假和寒假外,麥收的時候放麥假,秋收的時候放秋假。

大人忙,小孩也要緊張起來。記得娘把推磨烙煎餅這些活都要放在生產隊打鈴上工的時間之前完成,因此秋收期間娘喊我們起來推磨肯定都是半夜三更,天還很黑,睡意正濃的時候。

現在回憶起來,當時娘其實更不容易啊。生產隊的活她一點不少幹,還要為一家老小的吃喝操碎了心。

但那時真的不理解,心裡還很委屈,能躲則躲,能偷懶就偷懶。所以,孃的脾氣在那段時間時常會像暴風驟雨一般地發作。我小的時候只捱過娘打的一杆子,就是發生在一個秋天的早晨,娘在鍋屋門外烙煎餅,爹和哥姐忙著利用生產隊集中開工之前到自己的菜園地裡忙點私活,我被娘安排燒火做早飯,那時的早飯就是一鍋地瓜糊豆,可那天早上我燒火的時候始終拉風箱太慢,速度不快,火苗就小,到了爹和哥姐來家吃早飯的時候,一鍋水還未燒開,於是娘一著急摸起身邊趕雞的一根杆子就打在了我的身上。

人民公社化時期,各大隊秋天交公糧主要是交水稻,廣大的社員們就都把眼睛盯在了生產隊分的地瓜上。

當時我們大隊共有3個生產隊,全大隊的耕地都是按照水田、旱地和人口多少進行分配的,每個生產隊的耕地都是分散的。秋天各生產隊集中收地瓜的時候,都是收一塊地的地瓜接著就地分配,而分地瓜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想早一點分到,一個生產隊裡就有七八十戶,所以都是採取“抓鬮”的方法。

每當分地瓜的時候,我們就會看到剛剛收完地瓜的耕地上分佈著一堆堆的地瓜,每一堆地瓜上有一個白紙條,白紙條上就是戶主的名字。

面對這一堆堆地瓜,大人小孩都忙著找自己家的那一份。我的父輩以及我的父輩的父輩們,絕大多數都是不識字的,面對白紙條上的黑字他們一片茫然,要麼在分地瓜時,他們要聚精會神地豎起自己的兩個耳朵,聽著喊自己的名字,然後亦步亦趨地盯上自己家的地瓜放的位置,要麼滿眼尋找識字的“小先生”就是我這樣的學生幫著他們找。

對我來說,每次分地瓜的時候,不愁找不到分給我家的那堆地瓜,愁的是找一輛往家裡或其他地方轉運地瓜的小推車。那時父親是個“牛倌”,大姐已出嫁,大哥上學,二哥和二姐還未成年,我們家沒有掌控小推車的人,而生產隊裡不成文的規矩哪個勞動力推的小推車就有自主掌控的權利,所以,每一次都是家裡有推車的把自己家的那份地瓜轉運完了,我和二哥二姐千乞萬求地從人家手裡接過小推車。往往人家已經開始吃晚飯了,而我們姊妹還在忙著推車的推車,拉車的拉車。

無論是把地瓜推到家裡或是運到其他地方,我們忙乎一陣子,而娘要勞作大半天。娘要把這些地瓜利用一塊木板上釘了一塊鐵片的簡單工具,把這些地瓜全部擦成地瓜幹,然後找地方把這些鮮地瓜幹曬乾,這才算是家裡有了解決溫飽的糧食了。

娘利用那簡單的工具把幾百斤地瓜一個個地擦成地瓜幹是一項非常勞累又帶有一定危險的重體力活。每個秋天,我都會看到包括娘在內的嬸子大娘們因為擦地瓜幹,手指頭都受過傷。娘把這幾百斤地瓜擦成瓜幹後,我們就要負責把這些鮮地瓜幹找個空場地曬上,一般這些鮮地瓜幹曬乾需要四五天的時間。在曬瓜乾的時候,最盼望的是紅日大晴天,這樣曬上鮮瓜幹兩天後再去全部翻過來,再有兩天的時間就差不多可以往家收拾了,如果碰上下雨天,就麻煩了,把那些半乾不幹的地瓜幹收到家裡,如果再碰上連陰雨天氣,這些瓜幹就非長毛變味不可了。

如今回到故鄉,秋天裡已經看不到鄉親們擦地瓜乾的情景了。現在鄉親們種的地瓜都是紅瓤或黃瓤地瓜,主要是作為土特產贈送或賣給城裡專作烤地瓜了。我回故鄉的時候,鄉親們還會送我一些他們自己種的地瓜,而我只想著一件事,娘已經不在了。

故鄉的秋天再也不是五十年前的秋天,我還能吃到這片土地上產出的稻子磨出的香米,但我的心裡還是默默地說著一句話:故鄉的秋天裡,再也看不到娘勞作的身影了。

秋天記趣

秋天是收穫的季節,一個農民的孩子回憶故鄉的秋天,與秋收有關的點點滴滴不時地浮現在眼前。

倒”地瓜。這個“倒”地瓜的“倒”字,是家鄉的方言。所謂“倒”地瓜,就是用五至七根齒的鐵爪子,在已經收割後的原來種地瓜的耕地裡尋找還可能殘餘的地瓜。

小時候放了秋假,很願意跟在二哥後面屁顛屁顛地跑前跑後去“倒”地瓜,帶的工具就是一個帶木把的鐵爪子,一個柳條等編成的提籃。選擇的“倒”地瓜的地塊一般是剛剛收完還沒有被左翻右扒的地塊。“倒”地瓜的吸引力不在於成果大小,關鍵是氣氛熱烈。

我們“倒”地瓜主要對準兩類目標:一類是在正常的主秧下結的地瓜收穫漏了的,這樣就有可能收穫一個完整的地瓜,也有的是被頭刨剩下一部分,這樣一爪子刨下去,就可能收穫一少半或一大半地瓜。另一類目標則是地瓜秧在不斷拖長的過程中,在兩個地瓜溝之間的溝底上,由於長時間沒有翻邊,先是紮根,而後則結成小地瓜了,最可能引起夥伴們興趣的則是有根扎得很深,最後收穫的地瓜可能不理想,但過程很吸引人,因為要用鐵爪子刨很深很深。

倒”地瓜的時候還經常去刨老鼠洞。我們“倒”的這些小地瓜碎地瓜主要是煮熟了做豬食或曬熟地瓜幹,因此地瓜地裡老鼠事先偷藏起的地瓜一旦被發現也都沒收了,所以“倒”地瓜的時候,經常發生老鼠洞被刨,洞裡的老鼠奪洞而出拼命奔跑,當然有的跑成了就保住了命,有的倒黴的老鼠也就把命搭上了。

倒”地瓜的時候烤地瓜吃是最快樂的一件事。每當去“倒”地瓜的時候,二哥都要在家裡拿上一盒火柴。到地裡“倒”上一陣,提籃裡有了成果的時候,胳膊、腿基本也累酸累疼了,二哥就會指揮著我在地裡找碎石頭碎磚頭,他就選個避風的地方挖個坑,用碎石碎磚壘起個灶臺來,選幾個模樣比較好看比較順眼的小地瓜開始燒烤。燒烤地瓜的時候,找來的柴草往往又鮮又溼,好不容易點火後濃煙嗆人,嗆得二哥眼淚橫流,最後吃的是半生不熟的地瓜,嘴唇染得漆黑。

倒”花生。所謂“倒”花生就是用鐵爪子到已經起完的花生地裡去撿殘存的花生。人民公社化的時期,各個生產隊種什麼莊稼種多少都是有計劃的,我的記憶中我們生產隊種花生是很少的,主要是在河堰以東沭河西岸的河灘地上種花生,分到各家各戶的花生是很少的。

我們家的花生從進院的那刻起,娘就要重點保護。生產隊裡分花生時都是半乾不幹的,娘為了把這些花生貯存好,都要在院子裡再曬上一段時間。當花生曬在院子裡的時候,娘總要囑咐過來囑咐過去,這就是一年就分了這一二十斤花生,還指望著去換幾斤花生油,還要留到春節時炒幾斤熟花生好過年,千叮萬囑就是讓我們姊妹都不要把眼睛盯在院子裡曬的花生上。其實,不管娘怎麼囑咐,肚裡的饞蟲作怪,總要每天去挑幾個吃。那時父親是生產隊的牛倌,當把花生秧集中到生產隊的牛欄後,爹總是會從這些花生秧上尋到那些小癟花生,他自己一個也捨不得吃,每次都是給我吃,一直到現在吃花生的時候,我還是喜歡吃粒小粒癟的花生。

娘領著我“倒”花生都是去沭河以東的村莊。每次要去“倒”花生的時候,娘都是和嬸子大娘約上好幾個人,一手拿一把鐵爪子,挎個提籃或背上個布袋;我和娘去“倒”花生的時候,娘都是幫著我拿著爪子,給我的脖子上掛上個布包。早上太陽還沒出來我們就出發了。娘一般都煎上兩個雞蛋卷到煎餅裡,那時家裡找不到盛水的瓶子,都是去喝溝裡的涼水。

最讓我難忘的一次“倒”花生,是娘和幾個嬸子大娘領著我和幾個兄弟姐妹大約八九個人去沭河以東“倒”花生。那時我也就七八歲的樣子,從家裡走時決心很大興致很高,步行走了七八里地已經感覺有些累了,肚子咕咕叫的時候,就盼著娘拿出包著煎雞蛋的煎餅吃,而娘和嬸子大娘們來“倒”一次花生也不容易,她們是沒有累和餓的感覺,只想土裡刨食,多找到一些花生。等我餓得眼淚在眼圈裡的時候,娘和幾個嬸子大娘才招呼我們坐在地上開始吃煎餅,滿地裡都是外地來“倒”花生的人,吃過煎餅,大家就找有水的溝去喝口溝裡的涼水。記得那天吃過飯後,我的大嬸子把我拽到一邊悄悄地往我的手裡塞了半個蘋果,當我避開眾人悄悄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這半個蘋果時,感到是那麼脆、那麼甜。

撿黃豆粒兒。在地裡撿黃豆粒兒可不容易,一片大田,收割以後,還能夠剩下多少豆粒呢?何況生產隊裡種黃豆的地塊就那麼一兩塊,一共有幾十畝地,每當生產隊裡集體收割後,大人、小孩、女人、老太太,一個生產隊裡能去撿的都去了,每一個黃豆粒都是你爭我奪的。站著撿怕丟了,最後乾脆在地裡爬著撿,不僅累得腰痠腿疼的,還把兩條腿的膝蓋都磨破了。

我也去撿過黃豆粒兒,不過我和夥伴們撿的黃豆粒兒都被我們換了豆腐進了我們的肚子裡。我10歲的那年,我們班選了12名同學組成了紅小兵秋收執勤小隊,兩個人一組,手裡拿著木把鐵頭的紅纓槍,胳膊上戴著“執勤”二字的紅袖章,在村裡幾個主要的路口執勤,主要任務就是防止地裡勞動的社員私自侵佔集體財產,如偷偷地拿個地瓜啊、玉米棒子啦等等。

其實那時父老鄉親們在那個年代政治思想覺悟都非常高,我們天天執勤,從未發現有哪個叔伯嬸子大娘私自往家裡帶一點集體財產。於是我們從最初的站在主要路口慢慢地開始流動執勤,從站在路口慢慢地走到田間地頭。十多歲的男孩子,玩性還是很大的,河堰東的蘆葦蕩還是蠻有吸引力的,由蘆葦蕩再往東,我們發現了桃源世界,這裡有幾十畝的種黃豆的地塊。黃豆已收完了,生產隊的社員們還沒有機會來撿黃豆粒兒,於是我們這幾個執勤的紅小兵近水樓臺,每天有分工,有去執勤的,有去撿黃豆粒的,成果共享。

我們執勤的小夥伴中有一個叫坡兒的,他家姊妹多,吃煎餅是由他娘分發的,定量吃。坡兒總是把他娘分給他的煎餅先藏起來,第二天早上帶著到我們河堰東換豆腐的地方集合。到我們大隊賣豆腐的是沭河東的龍窩村的,每次必經河堰閘門,我們幾個人就在河堰閘口以東完成交易。每天換得的幾斤豆腐,用坡兒分給我們的煎餅捲上,吃得口中那是噴噴香啊!

中秋節的月餅

上推四五十年,那是一個飢餓的年代,對孩子來說,一見到吃的東西眼睛就發亮;對吃過的好東西,一輩子都忘不掉。

我對冰糖月餅就建立了這樣終生難忘的感情。

中秋節是故鄉最重要的傳統節日之一,吃月餅則是過中秋節最重要的習俗。

關於中秋節的來歷,有很多資料介紹了它悠久的歷史。我想,中秋節這個節日還是與八月中秋,莊稼成熟,農民為了慶祝豐收,表達喜悅之情分不開的。

八月十五月正圓,中秋月餅香又甜。小時候過中秋節最盼的就是吃月餅。那時的月餅似乎只有一種,就是冰糖餡帶青紅絲和黑芝麻的酥皮月餅。

我記事的時候,家裡的經濟條件和最困難的時候相比,已經是好了很多很多了。聽娘說三年經濟困難時期,過中秋節的時候,當時家裡有6口人,娘只買回來5個月餅;這5個月餅娘又分出了兩個送給了姥爺姥姥,剩下的3個月餅娘把每個月餅一分兩半,我們哥姐每人吃到了半個月餅。

我對冰糖月餅情有獨鍾。一直到今天,無論商場裡賣的月餅多麼高檔多麼昂貴,每到中秋節前我還是到生產老式冰糖月餅的糧站或私人門頭上購買這種老式月餅。我終生難忘的是小時候過中秋節的晚上,娘都是在吃飯的時候給我們分月餅,每次爹和娘都把他們的那一份給我,因此我一般可以分到一個半月餅。

分到我手上的月餅是捨不得一次吃完的。中秋節的晚上我是要吃上一個的,先從月餅的酥皮吃起,一層層地揭,慢慢地吃,揭月餅皮的時候,為了防止掉到地上,一定是用手緊緊地捂住;等把月餅皮吃完了,就剩下里面圓圓的薄薄的盛滿了誘惑的月餅瓤了。總是先咬一小塊,吃到口中就是又香又甜的味道了,吃上幾小口後,如果還未吃到冰糖,於是忍不住下狠心咬下了一小半月餅,這一口下去,嘴裡吃到冰糖啦,吃到青紅絲啦,吃得那麼開心、那麼快樂、那麼幸福!

中秋節之前,不管是家裡過得富裕的還是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都要買上二斤月餅走走親戚的。嫁出去的閨女都要儘量給爹孃送一份厚禮。

現在中秋節之前嫁出去的女兒如果給爹孃送中秋節禮,那真是大包小包好酒好煙高檔月餅用車拉著送;往前推上幾十年,在廣大的農村,絕大多數嫁出去的女兒為了給爹孃送一份厚禮,只有一個字:那就是“愁”。

大家都在生產隊這個大鍋裡摸勺子,分到家裡的糧食都差不多,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而且那時家家至少都有兩三個孩子。人越窮越好喝一口,聞著“沂河白乾”酒的香味總要深深地吸幾口香氣,總要給爹買上一瓶吧?這又要好幾斤瓜幹才能換一瓶;多數當爹的都是旱菸袋不離手的,送禮總不能還是送旱菸葉吧?送不起“大前門”的香菸,買一條9角錢的“葵花”牌香菸也需要賣20個雞蛋啊!

過去農村都有“回禮”的習俗。家裡富的,爹孃日子過得比嫁出去的女兒還好的,女兒來送禮,回的禮比女兒送的還多;日子過得一般的,就把女兒送的禮留下一部分,讓女兒再帶回去一部分,讓女兒回去也給公婆送送禮,女兒的臉上也有臉有光的;爹孃日子過得差還指望將就用女兒送的禮讓兒子去丈人家送禮的,就狠心地把女兒送的禮照單全收了,從孃家往回走的女兒擦擦眼睛嘆口氣挎著空空的箢子邁著沉重的步伐回家了,一路上心裡琢磨著給公婆買點什麼禮物,還有幾家親戚怎麼走。

窮人家的日子就是這樣一天天地熬過來的。過節,窮人也過,富人也過,中秋之夜官宦人家把酒賞月,窮人家當爹孃的是為了讓孩子吃上一頓平時吃不到的好飯而絞盡了腦汁。

記得有一年的中秋節,一直捱到八月十五的當天,娘牽著我的手步行15華里去給姥爺姥姥送節禮。舅舅是傻子,一家五口人唯一的正常人是我的妗子,可她的心裡憋屈啊,逢年過節看到別人家紅紅火火的日子,她的心裡更難受,因此照顧我的癱瘓在床的姥爺和讓兩位老人活下去的重擔主要由我娘承擔了。娘平時給姥爺姥姥主要是送煎餅,那天孃的籃子裡多了一塊豬肉,二斤月餅,到了姥爺家,娘又讓我把月餅送了一斤給舅舅家。那天往回走的路上,娘對我說:“養兒養女幹什麼?就是到老了,不能動了,還有人給送口吃的送碗水喝啊!”

時過幾十年後,娘老了,真的應驗了娘當初說的話。娘因為腦梗不會說話,只能躺在病床上,我和家人把娘從病房裡接到我家裡過了一箇中秋節;去世那年的中秋節只能在病房裡過了,因為娘已經經不起搬動的折騰了。娘生病後過這兩個中秋節的時候,我們都是拿最好的月餅放在孃的嘴唇上讓她沾一下,因為娘已經張不開口吃飯了。

故鄉的“山會”

故鄉的秋天最後出場也是最讓人快樂的事就是趕“山會”。

現在知道了“山會”是一種流傳年代久遠的民間經濟貿易活動;好多地方又叫“廟會”。

實際上“山會”的時間一年兩次,春季一般是農曆的四月上旬,秋季的“山會”一般是農曆的十月上旬。

舉辦“山會”的時候,不同行業的商家和成千上萬的百姓從各地匯聚到“山會”上。因此,舉行“山會”期間,車水馬龍,熱鬧非凡。“山會”上不僅有當地農民提供的各種糧食和土特產品,也有雜技、馬術搭臺獻藝,五花八門的小吃,衣食住行各種品類的商品,即使不採購,哪怕是為圖看個“光景”,也要千方百計地去轉一轉趕一次“山會”。

我的故鄉逢“山會”都是在距我家15華里的莒南縣板泉鎮板泉村。逢“山會”的板泉村也是板泉鎮黨委政府的所在地,這裡平時逢五逢十就是集市。娘編的斗笠、蘆蓆都是到板泉集上交易的,讓我每次饞得流口水的豬頭肉、兔子肉娘都是從這裡買回去的。

能夠趕板泉“山會”一直是我的願望。

我上小學三年級的那一年就為趕“山會”寫過一次“檢討書”。那年板泉逢春季“山會”的那天,娘天還不亮就和嬸子大娘背上幾十個斗笠走了,她們背的這幾十個斗笠如果全部賣掉的話,至少可以換回幾十斤地瓜幹,還可以給家裡預備下一點零花錢。其實從“山會”的前幾天,娘和嬸子大娘相約結伴去趕“山會”的時候,我就給娘提出了一起去的要求,但娘沒有答應。記得娘對我說:“山會上人山人海的,娘還得賣席莢子(就是斗笠的俗語,方言),萬一讓人把你擠丟了,娘上哪裡找你,你在家裡好好上學,娘給你買好吃的。”

娘去趕“山會”了,我也揹著書包去上學了,可到了學校,和我一樣有趕“山會”願望的有好幾個,正好趁老師還沒開始上課,我們幾個就約著去趕“山會”,儘管褂兜裡空空的,一個鋼鏰兒都沒有,但我們底氣都很足,我說我娘去趕“山會”賣斗笠的,我到賣斗笠的地方找她;其他同學有的說他爹也去了,他娘也去了,反正到了“山會”上都有家裡的父母在那裡,肯定餓不著,再說不吃東西也行,可以看“光景”。於是我們幾個小夥伴就沿著河堰往“山會”上奔去。我們幾個人走了大約三里多路,就被當時在學校裡任民辦老師的大哥騎著腳踏車追上了,我們幾個被大哥用腳踏車乖乖地馱回來了,然後就開始寫檢討書了。

到了秋季“山會”的時候,我終於實現了我的願望。秋季“山會”的前幾天我又試探著表達了和娘去趕“山會”的願望,娘問我“走那麼遠的路,你不怕累?你要不怕累,把作業都做完了,我就帶你去。”我聽娘這麼一說,高興得直點頭,趕快回到屋裡寫作業,終於可以實現趕“山會”的願望了。

到了趕“山會”的那天,早上天不明就讓娘喊起床了。娘給我穿上我最好的衣服,給我的褂兜裡裝了兩個熟雞蛋,她自己也穿上了平時只有她開會時才穿的沒有補丁的衣服。娘又喊上早就約好了的嬸子大娘,心情激動地向“山會”的場地板泉村奔去。

一路上去趕“山會”的人很多,熱熱鬧鬧的,有挑擔子的,有推車的,還有拉地排車的;有趕著牛的,有推著小肥豬的……天不亮開始啟程,到太陽三竿的時候,我們終於趕到了板泉。

滿眼裡都是人,滿眼裡都是各種農副產品。我問娘:“趕山會,山在哪裡?怎麼只見人沒見山呢?”

記得當時娘被我問愣了。是啊,從來沒有人問她趕“山會”山在哪裡。娘想了一想對我說:“山在南邊,在我們蓋屋去買石頭的地方;這裡是買賣東西的地方。你要緊拉住孃的手,別讓人把你擠丟了。”

直到今天讓我難忘的是在那次“山會”上,娘把我領到了豬肉湯鍋的攤子上,讓我喝上了一碗熱騰騰的豬肉湯,吃上了一塊熱鍋餅。現在回想起來,那一碗豬肉湯泡上熱鍋餅的香味比今天吃到的所有美味佳餚都香。

板泉的大鍋餅有500多年的歷史,外焦金黃,裡嫩酥軟,厚如磚塊,嚼在口中帶著濃濃的麥香。平時只有娶妻生子蓋屋建房“溫鍋”等重大場合才能吃到。那天在“山會”上,娘也給自己買了一碗豬肉湯,但她碗裡泡的是從家裡自帶的地瓜幹煎餅。這就是娘帶著我趕“山會”吃到的我人生中最難忘的一頓美餐。

故鄉的秋天有感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

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

《懷舊》(宋·范仲淹)

難忘故鄉秋天的紛繁景象,時時品味故鄉秋天的味道。時常浮現故鄉秋天的風景,但我的心卻再也沒有了童年時的無憂無慮的純真和嚮往。

現在城市裡也有了烤地瓜了,剛入秋的時候就聽到了叫賣聲,卻怎麼也吃不到那半生不熟的在湖地裡燒烤的小地瓜的香味了呢?

中秋節還是要吃月餅的,生產老式的冰糖月餅的已經很少了,就是買到了老式的冰糖月餅,怎麼冰糖也少了、青紅絲也少了,月餅皮也不那麼酥香了呢?

板泉的“山會”還是每年春秋兩季都要舉行的,再也沒有聽說有哪個孩子反覆表達要去趕“山會”的,因為當年讓我去趕“山會”的願望現在的孩子已經沒有了。

……

沒長大的時候,有娘,秋天裡有娘忙碌的身影,聽她的笑聲,也聽她的吆喝聲;

現在長大了,娘沒了,秋天裡再也找不到孃的影子了,誰還給我買那碗豬肉湯呢?

當年劉禹錫有詩:“自古逢秋悲寂寥”,恰如此時我想說的。

馮連偉丨故鄉的秋天(散文)

【作者簡介】馮連偉,山東臨沂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自然資源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散文學會副會長、山東自然資源作家協會副秘書長。作品散見於《閱讀》《散文海外版》《散文百家》《綠洲》《中國報告文學》《當代散文》《山東文學》《時代文學》等雜誌;有作品選入各年度散文選本,曾獲山東作協頒發的《時代文學》年度散文獎、《齊魯作品年展》最佳作品獎、全國散文大賽等若干獎項;著有《靜水深流》《真水無香》《似水流年》《掬水留香》《水,在說》等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