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問青紅皂白皂是什麼顏色
歷史的車輪總是向前邁進，而我的生活卻在步步倒退。
父親重病、妻子離婚，我在一天天倒退的日子裡，再次經歷了一遍。
或許，這是上天給我的機會，來彌補失去的愛情和親情？
9
快中午了，差不多該出發去民政局，和老婆辦離婚手續了。
摁滅香菸後，將菸屁股小心翼翼地插進堆積如山的菸缸，心想一切都結束了。
人生就像一場足球賽，上半場一地雞毛，下半場還是未知數，不奢望能打贏比賽，只求能順利地踢滿90分鐘。
剛起身準備出門，老婆的電話打了過來。
“鄭宏，我們離婚吧！這日子我過不下去了。”電話剛接通就傳來她冷酷決然的聲音，和昨天如出一轍。
“我知道了，正準備出門呢！”我有些不耐煩，明明昨天已經鄭重其事地通知我了，有必要今天又重複一遍嗎？
“什麼？”她說。聽起來不像責問，而是真的感到疑惑。
“我說準備出門了，民政局見。”我慍怒地回道。
她愣了片刻，語氣低沉地說：“不用那麼急，明天吧！明天中午。”
“不是說好的今天中午嗎？我還特意請了假。”我對著電話吼道。“你玩我呢？”
“我什麼時候說今天了？你腦子有病吧？”她突然囂張起來，最近兩年我倆一言不合就開吵，我都習慣了。
“昨天說的呀！”我理直氣壯地吼回去。“你腦子被驢踢了？”
“我不想和你吵，明天民政局見。”說完她就掛了電話。
我氣得又坐回沙發，對著空氣罵了幾句難聽的髒話，剛點燃一支菸，廠裡的領導也打來電話。
我立馬收拾心情，畢恭畢敬地接通電話，詢問道：“李總，有什麼事嗎？”
“你還問我有什麼事？”李總顯得比我還理直氣壯。“都幾點了，還不來上班？”
我心想今天一個個都怎麼了？腦子都被驢踢了？
“我昨天請過假，您忘了？”我說。
“找誰請的？我怎麼不知道。”
“找您請的啊！”
“你搞錯了吧！我昨天出差，你確定見過我？”
我有點蒙，被他這麼一問，搞得好像是我腦子被驢踢了。
“沒搞錯啊！我昨天下午去辦公室找您，說6號有事想休息一天。”
我聽到他在電話那頭嘆了口氣，接著說：“就算你請了6號的假，那也是明天休息，今天是5號啊大哥，你是不是睡蒙了？”
“不可能吧？”我無語地笑了笑，將手機螢幕退回到主頁面，日期顯示今天是2022年12月5日。
“喂？”
“我在我在。”我心慌意亂地說。“可能昨天酒喝多了，搞糊塗了。這樣吧！我明天再請一天假，今天也算請假，到時候從工資里扣。”
“沒事你休吧！”李總說。“有什麼事處理好再來，別影響工作就行。”
“好好，謝謝李總。”
掛完電話，香菸已經燃了一半，我猛地吸了兩口，將菸屁股插進菸缸的小山裡。
真是見鬼，今天本來就是6號，為什麼會搞錯呢？難不成昨天我把5號給提前過了？莫名其妙。
我還是不服氣，又反覆查了幾遍日期，統統顯示今天是2022年12月5日。
可我明明記得昨天才是5號啊，因為我媽4號給我打電話，說我爸高血壓犯了要住院，想讓我打點錢回去。
我還很不耐煩地告訴她，4號是星期天銀行休息，工資要到星期一才發，5號再給她轉。
我靠在沙發上，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滿屋子都飄散著淡藍色的煙霧，看什麼東西都迷迷茫茫的。
我腦子裡此時也迷迷茫茫一片模糊，跟喝醉酒斷片了一樣，可昨天我滴酒未沾，沒理由把日期搞錯啊！
正當我一腦子漿糊時，我媽又打了個電話給我。我心裡頭有些緊張，也不知道緊張什麼，或許是不想聽到不好的訊息吧！
“喂，我爸還好吧？”雖然很勉強，但還是厚著臉皮問了句。
“他在醫院，血壓還沒降下去。”我媽的聲音聽起來很卑微，我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不那麼尖銳。
“哦，五千塊夠不夠？”我問她。我忽然聯想起小時候，此時躺在病床上的高血壓老頭兒，喝醉酒後拿皮鞭抽我的畫面，他雖然對我很嚴厲，但終究是我爸。
我不知道該不該把離婚的訊息告訴她，其實不說也沒多大關係，離不離婚對他們影響不大，反正一年也回去不了幾次。
“你昨天說上午給我轉錢，我還沒收到。”我媽的聲音小得跟蒼蠅似的，這和我那暴脾氣的爸爸有很大關係。所以當我有能力養活自己後，唯一的願望就是逃離這個家。
“我昨天不是給你轉了嗎？你還打電話告訴我收到了。”我剋制不住自己，語氣有點衝，嚇得我媽半天沒回音。
難不成又是我記錯了？我讓我媽先別掛電話，接著登陸手機銀行一查，確實沒有交易記錄。
我說：“我待會兒給你轉，剛才記錯了。”
“好好，不急。”她嘮嘮叨叨地問了些生活上的事，我都敷衍著回答了，見我不怎麼和她搭話，她就有些尷尬地掛了電話。
真是奇了大怪，好像全世界就我一個人把5號給提前過了似的。但這還不算最奇怪的，因為到了明天我才意識到，大麻煩才剛剛開始。
8
第二天早晨八點多，手機鈴聲將我吵醒，我一看又是我媽打來的。心中的緊張感比昨天還強烈，難不成老頭兒真不行了？
我趕忙坐起來接通電話，結果我媽第一句又把我給整蒙了。
“宏兒，你爸這兩天血壓很高，醫生說要住院。”她焦急地說。“你方便的話先轉五千塊錢過來，等他退休金髮了我再還你。”
我很確信這一幕曾經發生過，並且相信大多數人都有過類似的體驗；在經歷某個瞬間時，總覺得那一刻似曾相似，彷彿接下去會發生什麼都知道似的。
專家說這是大腦記憶出錯，而想象力豐富的人則說是多重宇宙或輪迴。
“媽。”我心不在焉地說。“我現在有點事，待會兒再打給你。”
掛掉電話後，我看了眼手機螢幕上的日期，上頭顯示著2022年12月4日。
昨天我本以為是6號，結果他們都告訴我是5號，後來我自己也查看了日期確實是5號，但是到了今天又變成了4號。
歷史的車輪總是向前邁進，而我的生活卻在步步倒退，這他媽是幾個意思？
為了不讓我媽著急，我給她回了電話，告訴她明天等發工資再轉給她。
然後又找廠裡請了一天假，今天哪兒也不想去，當你的世界觀崩塌時，待在家裡莫過於最好的選擇。
這一天我過得渾渾噩噩，早飯和中飯都沒吃，根本沒胃口。到了傍晚感覺胃裡火燒火燎，給自己下了一碗豬油湯麵。
吃飽後，又靠在沙發裡抽菸。思緒飄向遠方，回顧了自己的前半生。最後總結下來，除了一地雞毛和無數懊悔，什麼都沒剩下。
一個快四十歲的男人，本應該事業有成，家庭和睦幸福。反觀自己，還窩在小廠裡打工，常年不在妻兒身邊，婚姻一塌糊塗，也不懂得孝順父母。
反思良久後，我陷入了無比的自責中，深信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哪個四十歲男人比自己還要失敗了。
7
昨晚睡覺前，我喝了半瓶高度白酒把自己灌醉，在臨睡前許了個願，希望第二天一切恢復正常。
當次日的曙光照亮房間，醒來時已經到了中午。我不情不願地看了眼手機螢幕，日期顯示今天是2022年12月3日。
我坐在床上冷笑了幾聲，笑聲聽上去像來自房間裡的另一個人，然而整間出租屋都只有我一個人，搞得我後背一陣發麻。
經過這三天的遭遇，我確信自己的生活徹底顛覆了。我不知道其他人仍然在邁向未來，還是隻有我一個人在往後倒退。
我才疏學淺，壓根兒沒讀過什麼書，更不懂用什麼科學解釋這一現象。用我自己的理解，唯一解釋得通的說法，可能就是報應吧！
我把生活弄得亂糟糟，生活就想辦法替我清理乾淨。我對生活不思進取，生活就讓我不進則退。
不過一想到不用跟老婆離婚，我的心情似乎又變得沒那麼糟糕。可是這樣的生活是沒有意義的，不論我今天做了何種努力，到明天仍然會付諸東流，一切又退回到前一天從頭來過。
我不知道這種情況會持續多久，如果一直這樣下去，或許有一天我會回到孃胎，以另一種方式從這個世界離去。
此刻我坐在床上，有些懷念以前的日子。當自己還青春年少時，從來沒有過這麼多的煩惱。
剛才我還高興著不用和老婆離婚，然而不離婚又怎樣？不離婚我還是孑然一身，還是傷著老婆的心。
因為工作原因，我常年住在工廠外的租房裡，連老婆懷孕生孩子都不在身邊照顧她，平時更沒有時間陪他們。
我早已被社會同化成只會工作的機器人，一切七情六慾在工作面前顯得微不足道，然而諷刺的是工作這麼多年，我還是個窮光蛋。
我想，反正到了第二天一切都會抹去歸零，一覺醒來又要回到租房，還不如回家去看看。
6
坐了一個鐘頭動車，又轉了半個多鐘頭大巴，終於回到家裡。
那時候我兒子，剛好中午放學回家吃飯，他見了我居然愣在飯桌旁一動沒動，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甕聲甕氣地說了句：“爸你回來了。”
“回來看你們了。”我雙手提著兩大袋零食水果，一搖一擺地走進門，心中慚愧萬分，看見在廚房忙碌的老婆已經兩鬢夾著銀絲，頓時感到無地自容，心想我曾經迷戀的姑娘已然成為大媽，歲月沒有好好待她，我也沒有好好待她，所以歲月回來報復我了。
老婆瞥了我一眼，端著菜走到客廳，想說什麼但什麼也沒說，我知道她這兩天正謀劃著和我離婚的事。我當作什麼都不知道，衝她笑道：“我們出去吃吧。”
“你發財了？”她沒好氣地說。“突然跑回來幹嘛？”
“是啊，中彩票了，以後都不上班了。”我扯了個謊，不過無所謂，即便我今天把卡里的二十多萬存款花了，到明天又會變回來。“中了一百萬，以後回家做生意，陪在你身邊。”
“哼，吹牛。”她蔑視地白了我一眼。
“騙你是雜種，是畜生。”我一本正經地告訴她。
“爸，你真中彩票啦？”兒子倒高興得很，他跑到我身邊有所企圖地說：“爸，我想買個膝上型電腦。”
“買。”我說。“買最好的，低於一萬不要。”
“那就買蘋果的。”
“好，先去吃大餐，然後買蘋果電腦。”
我給兒子請了半天假，一家子來到市裡，像個暴發戶一樣帶他們消費。老婆仍然心事重重，或許她心裡開始動搖，躊躇著是否還要跟我離婚。
我知道，她不是因為我有錢了才開始躊躇，她一切都是為了兒子的未來著想，然而一想到今天經歷的一切到明天就會抹去，我的內心便感到一陣酸楚，真希望只有我一個人的生活在倒退。
這一天老婆還是對我愛答不理，但兒子卻很粘我，現在的小孩都容易被物質滿足，真擔心他哪天被人販子拐走。
玩了一天相當累，老婆讓我和兒子睡，謊稱自己感冒不想傳染給我。我沒拆穿她，灰溜溜地鑽進了兒子的被窩。
兒子卻很晚才睡，他搗鼓著筆記本，說不定玩了一個通宵。
5
第二天醒來時，就像做了個夢，自己仍然睡在工廠旁的租房內，滿屋子都是菸屁股散發出的煙騷味。
我看了眼手機螢幕，日期顯示2022年12月2日，又倒退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