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覺路長是什麼意思
好些日子了，想寫點東西，但遲遲沒有動筆。這個念頭，像個小蟲子，在齧我的心。我不是非要寫下面的話題不可，而是需要一個動筆的噱頭。
我是太久不用文字表達什麼了，我似乎是換了很多種方式來化解一些東西。這個過程很類似醫學上的冰凍療法。這個午後，終於開始敲字，竟有種離譜的祭奠般的悲壯。心裡又是惴惴的不安，如同是將要會一個多年不見的老情人，怕自己不夠從容。
人生的有些東西，真是不敢擱置太久，否則，就要面對重拾的艱難，不亞於第一次的征服。
我開啟電腦前，焚了一隻香，我想這樣。
這些年，我開始越來越多地面對一些陰陽之隔。有疏於往來的親戚，也不乏同窗。我開始懂得帶著對生命逐年增多的領悟來感知這些已經逝去的生命。次數多了，便在心裡有了一個不為人所知的遊戲。我總是忍不住在心裡替某個離開的人問上一句：“你還滿意嗎？”有時候，對自己瞭解的人，還忍不住結合著人家的人生，去自問自答。問著答著，會啞然失笑，不知道到了自己那一天，來不來得及問問自己。
人生，還真是不能假想。
清明前夕，遠在內蒙的同學發來訊息，高中語文秦老師去世了。大家在群裡唏噓，表達著各種哀思。我久久望著螢幕，不知所措。
我離開內蒙時，秦老師還沒有生病。我走後，再也沒有和她聯絡過。是後來聽說她患了乳腺癌，病情一直反覆，備受折磨。半年前兒子的婚禮，她也不能出席。我就心下知道，她恐怕是要走了。果然，就這個春季，她真的走了。
對有些人際，我一直不能洞察，以致不能遊刃有餘。我就是不知道，是自己太清醒，還是太糊塗。例如我和秦老師。
秦老師是個被學生和同事公認的好老師，生前死後，皆如是。
她教我的時候，才大學畢業。一張鵝蛋臉，唯一漂亮的大眼睛，遮在了厚厚的鏡片後面。一條粗長的麻花辮垂在身後。體態微胖，一件碎花的老式係扣子襯衫，一條老式的寬鬆長褲。她的處世，也如同了這身打扮般不合時宜，喝酒打牌，從來與她無關。即使是大家談笑、聚餐、逛街，都很少見她。她似乎總是在伏案備課，或者夾著一摞書在校園匆匆行走。在大家眼裡，她就一直定型在了樸素和敬業的層面。
課堂上，她潛心授課，兢兢業業，還會和學生交流一些人生的話題，是很多人喜愛敬仰的老師。開始，在我心裡也是這樣的。後來的一件小事，卻破壞了我心裡對她的一種感情。她向來喜歡在作文的批語裡和學生們交流情感，我卻偶然發現，她和幾個同學說的話是一樣的。例如有一句話我現在還記得：“老師希望你有美麗的人生。”或許，這在很多人看來也沒什麼。但我卻從中感覺到一種不真誠。這應該就是我的強迫症，容不得這粒小沙子。我雖然能懂得這個道理，卻左右不了自己的感情。所以，對秦老師，雖然還認可著，但情感上，卻不可遏制的，淡了。直到我做了語文老師，依然不能寬解這樣的細節，因為我不會在交流感情時和我的學生重複一樣的話。
等到我大學畢業回到母校任教和秦老師成為了同事，她剛剛做了教務處的主任。多少年過去了，她還是那條麻花辮，還是那樣的碎花襯衫，還是那樣的長褲，像是永遠安然自得的生活在另一個時代般。可我忍不住內心詫異，這樣的一個人，怎麼能走仕途呢？
因為她還兼課，所以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很多。每次教研會，我都能真切地感受到她執教的熱情和認真，在心裡，我依舊很欽佩她的職業道德。作為教務主任，她不曾對頗為優秀的身為她學生的我有過額外的青睞和關照，這不是我在乎的。我在乎的，始終是心靈的接近。我努力過，但怎麼都不行。這，成了我心底悄悄的不為人知的悲哀。
我們共事的多年裡，我幾乎一直在她的外圍，遠遠的看不懂著她的人生。
秦老師永遠和時尚風頭無關，似乎總是在人群的暗處，沒有人對她設防，人人提到她都交口稱讚。在全校，比她閱歷深的也好，比她年輕的也罷，最高的榮譽和最新的榮譽，都沒有人比她得到的多。
一個偌大的中學，一個知識分子圍成的圈子，也可謂暗流洶湧。知識分子的清高在利益面前也可以瞬間變為齏粉，而且並不能體面到哪去。在講臺上一輩子兩袖清風的老師很多，但人群永遠都沒有那麼公平仗義，哪是人人都可得到應該的所得？我不懂秦老師的處世哲學，但我確信，一個看似簡單的人在一個不簡單的圈子裡混得滿身的光環，這個人一定是有著不動聲色的高明！
我和秦老師，原本可以更加親密親切的師生二人，共事了很多年，但一直行進在不能相交相切的軌道上。再後來，我離開了母校，離開了那裡所有的人。我和秦老師，沒有單獨的告別，沒有專門的傾談，我就是那樣波瀾壯闊地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外。這一走，便是我和她的永不得再見。
秦老師走了。
還是那數十年未變過的麻花辮、碎花襯衫、長褲。
家裡留下了同為教師的丈夫、在她彌留之際匆匆成家的兒子、還有那厚厚的一摞子榮譽證書。
秦老師，你還滿意嗎？
無論怎樣，在那邊，請你安好。
果然，人，怎麼都是一輩子。
我們不停地拿起，不停地放下，再不停地拿起
……我們拼命追求的東西，可能是因為別人有了而去追求，往往都不是我們內心真正想要的；我們拼命追求的，也往往是超過了我們的承受力。但我們的腳步不停，煙塵飛處，是一顆顆難以安寧而輕鬆的心。
2022。3。7補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