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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魚滾豆腐

作者:由 瀟湘晨報 發表于 易卦日期:2023-01-25

農曆24是幾號

泥魚的名字,聽上去就像泥腿子。相比於黃魚、梅童、望潮這些陽春白雪,泥魚只能算是下里巴人。

中國地大物博,十里不同風,被叫成泥魚的,有好幾種魚。廣東的泥魚是整天在泥塗裡打滾的彈塗魚,《浙江水產志》裡則說中華烏塘鱧“俗稱泥魚”。泥魚的身份混亂到讓人頭痛,需要補一張魚族身份證來驗明真身。

泥魚長得有點像淡水鯰魚,不過不像鯰魚一樣長兩撇鬍子。它頭大尾圓,嘴巴闊大,牙細而密,體形有點像胡蘿蔔,又好像秦叔寶的金裝鐧,身上有黏液,滑不溜丟。它的腹鰭跟跳魚一樣,發育成吸盤狀,有了這吸盤,好比行動時繫上安全帶,即便是在陡峭的礁石,也能吸附其上,不會造成安全事故。

泥魚個頭不大,但生性憨直兇猛,尤喜吃蝦。泥魚生活在灘塗泥塘中,有時也會出現在水產養殖場中。養蝦池只有一個小小通道,只供海水流進,怕不法分子混進養蝦池,早就安裝了細網,別的魚都給擋在外頭,只有泥魚能偷混進去。原來,泥魚在通道外產卵,細小如蟻的魚卵,就隨著海水流進池中。泥魚在池中很快長大,成為蝦族的噩夢。泥魚個小胃口大,是海蝦的天敵,難怪屬蝦虎科,它的繁殖能力很強,一條很快變成多條,魚塘從此遭了殃。

灘塗上的泥孩子,除了泥魚,還有跳魚與杜望——也叫塗鰻,學名中華烏塘鱧。在浙東沿海,泥魚、跳魚、塗鰻,被稱之為“海塗三寶”。這吉祥三寶,膚色都偏暗,在灘塗嬉戲打滾,體色土黃或褐色,跟泥土接近,這是它們的保護色。三兄弟常在灘塗中跌打滾爬,一身泥巴,難分彼此,難怪會被人搞混。

泥魚在別的地方被叫成楞巴魚、海胖頭,甚至被叫成海鯰魚。廈門人稱它為龍咬仔,閩東方言把泥魚喚作“蠻槌”。“蠻槌”這個名字有意思,泥魚個頭不大,但有股子蠻勁,一有好吃的,那呆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撲上去就是一口,咬上了絕不鬆口,故名。而在安徽桐城,“蠻槌”則是洗衣的棒槌,當地還有歇後語,“蠻槌上街三天都成精”,意味換了個環境就變了樣。另一句是“蠻槌上天要落地”,意思是說過的話要算話。

泥魚是個愣頭青,很容易上鉤,泥魚對餌料從不挑揀,吃到嘴裡都是菜,它吃小蝦,吃蚯蚓,甚至把豬肉切成碎肉丁,它也照吃不誤。只要拋鉤進海,泥魚就會過來搶食,可以不歇氣地一條接一條釣上來。

溝渠裡也有泥魚。兒子小時候,先生帶他去抓過泥魚,把小溝渠兩端用石頭堵上,用盆將水舀幹,泥魚在泥中蹦跳翻滾,束手就擒。如果不抽水,就用石頭圍住一圈水,把田邊的紅辣蓼採來,用石頭搗爛,扔進水裡。辣蓼在鄉間是釀酒的原料,帶有辣味,水裡的小魚喝醉酒般暈暈乎乎,趁它們頭昏腦脹摸不著北時,下水一撈就是一條,還能撈上別的雜魚小蝦。

泥魚的生命短促,只活一年,春生夏長,秋藏冬亡。農曆三月,泥魚產完卵,身子消瘦,肌肉鬆弛,沒了以前的豐腴,味道最差,漁鄉以“三月泥魚,溜滯拔腸”,來形容此時泥魚味道之差,“三月泥魚”在故鄉還有另一層含義,指代出工不出力的人。

夏天,泥魚生長迅速,體態圓胖。它東奔西走,以小魚小蝦為食,吃得腦滿腸肥,每一條都是肥嘟嘟、圓滾滾。這是它一生中肉質最肥厚的時候,它的肥鮮,招來了各種捕獵者。海邊人家知它喜歡在泥塘裡嬉戲,用畚斗網攔截,用棍子將其趕入網中,泥魚驚惶失措,束手就擒。

秋天時,愛情成熟,雄魚躲進灘塗的泥洞中,這泥洞是它的愛巢,引來雌魚,結下秦晉之好,完成傳宗接代的重任。泥魚喜溫怕冷,它在洞中越鑽越深,當朔風從北向南吹來,天氣一天比一天寒冷,泥魚的身子變得消瘦,色澤暗淡,最後,抵不住晚來風急,悄然死去。所幸魚卵有厚厚卵囊,算是保留住了革命的火種,待來年春暖花開,開始新的生命輪迴。

泥魚體型如泥鰍,身子比泥鰍肥,紅燒、燉湯、椒鹽都可以,魚鰓上的蒜瓣肉,尤其鮮美。椒鹽泥魚外焦裡嫩,很有嚼頭,還有人把它曬成泥魚乾,用來佐酒下飯,別有風味。

寧波人喜歡拿泥魚做羹,或者曬乾成泥魚鮳頭。隔壁台州人則喜歡拿來燉豆腐。從前海邊泥魚多,剁巴剁巴就拿來餵了雞鴨,現在泥魚也成了稀罕物,躋身於東海海鮮之列。

在家鄉,泥魚常與豆腐搭配。泥魚有一股子泥腥氣,做菜之前,要用七八十度的熱水燙一下,以清除它身上的黏液。水不能太熱,太熱會燙溜了皮,破了相。泥魚的內臟先要去除,否則,燒出來的魚有一股子的泥巴味,就像夏天豆大的雨點打在龜裂的土地上,激起的那股子土腥氣。

家鄉帶煙火氣的老豆腐,拿來與泥魚同燒,味道格外鮮美。古人稱豆腐為“小宰羊”,把豆腐與肥嫩的羔羊肉相提並論,可見其味。現在石膏點的老豆腐,硬邦邦毫無彈性,簡直可以當成雕塑用的毛坯。家鄉鹽滷點的豆腐,託在手中晃悠悠卻不散架,放在湯裡久煮而不糊,且入味。那些差勁的豆腐,有一股子豆腥氣。

泥魚與豆腐同煮,魚湯燉到奶白,在爐火上輕微地翻滾著,雪白的豆腐上下翻騰,篤出一個個細泡孔,魚肉的鮮味滲入其中,起鍋時撒上一把碧綠的蔥花,湯裡隱約有了江南風味。

隨便夾起一塊,無論是豆腐還是泥魚,都是鮮香撲鼻,一夾進嘴裡,豆腐在嘴裡燙得無處安放,魚肉直接滑進胃裡,熱乎乎的。幹完了鍋中的泥魚和豆腐,牛奶般的魚湯捨不得倒掉,抓一把粉絲到裡面,煮開後,粉絲裡滿是魚香,鮮得不要不要的。

朱自清民國時在我的母校台州中學任教,離開後,他依然懷念著夏日校園的紫藤、冬日裡的“小洋鍋白煮豆腐”:“一小塊一小塊豆腐養在裡面,嫩而滑,彷彿反穿的白狐大衣。”可惜的是,朱先生吃過白水豆腐,卻沒有嘗過泥魚滾豆腐。

(王寒: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

【來源:正義網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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