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生不如的人怎麼說說
說人不如畜生,是一句相當不好的話。
豈止相當不好,正確說來,那該是一句罵人的話。
可如果拋開這點,單純從人與畜生相比的角度,不能不說,也不得不承認,有些時候,畜生能做到的事,人未必就能做得到。
力氣大小與感官敏銳程度就不說了,就說準確地分辨誰好誰壞這件事——
人未必知道誰對他好,但是畜生,還真能分得清清楚楚。
麥家的作品《畜生》,可以為此做證。
一、熱鬧
天氣熱的時候,我渾身長了痱子。
爺爺說那是因為我身上溼氣太重的緣故,他把酒碗遞給我,說:
“來,喝一口,殺殺你身上的溼氣。”
“小孩子不能喝酒。”
“沒讓你喝酒,這是藥。楊梅酒可是除溼祛寒的靈丹藥,以前楊貴妃都年年要喝的。喝吧,當藥喝,這時節喝最靈。什麼東西都要當季吃,現在喝是仙藥,到冬天它就是毒藥了。”
對爺爺的話,我向來深信不疑,接過來,發現那味道竟然像蜜一樣甜。
於是我放開喉嚨,把半湯碗楊梅酒喝個精光。
不出意外,從沒喝過酒的我醉了,迷迷糊糊之中,聽見爺爺說本想帶我去看熱鬧的,現在不成了,只能老老實實睡覺。
可我並沒有像爺爺說的那樣一覺睡到第二天,沒睡多久,我就因為頭暈嘔吐,把喝進去的酒多半清理個乾乾淨淨。
我醒了。
醒了後才發現一個大問題,整個村子,空了。
我在空蕩蕩的村子裡東遊西晃,一度擔心村裡人是不是都死光了。
後來我尋到祠堂門口,終於看到一個人。
是富根。
他是個癱子,哪也去不成,成天以祠堂為家的。
我想從他那裡得出點訊息,弄明白村子裡的人為啥都不見了,沒想到癱子的嘴還挺緊,非要我給他尋菸頭才肯說。
沒辦法,我只能答應對方的要求。
好在癱子沒讓我失望,從他那裡,我最終得到一個驚天大訊息:
下午鎮上開公判大會,要槍斃人,村裡人既沒有失蹤,更沒有死,而是男女老少齊出去,全都跑去看熱鬧了。
呀,聽到這訊息的我,胸膛一下子怦怦狂跳起來,想起迷迷糊糊中爺爺說的話,說本打算帶我看熱鬧什麼的,我撒開腳丫子就跑。
沒錯,我長這麼大,從沒見過這麼大的熱鬧,現在不跑,更待何時。
何況,整個村子裡的人,除了沒辦法走路的癱子,全都去看熱鬧了,如果我不去,我就會成為村子裡所有手腳健全而又唯一沒見過這般熱鬧的人。
那怎麼可以?絕對不行!
二、木瓜
費盡千辛萬苦之後,我終於到達看熱鬧的地方。
我看到一排即將被處決的壞人,有五個。
五個當中,最吸引我目光的是那個赤膊赤腳和矮佬。
為什麼呢?
因為其他四個都是垂頭喪氣低頭認罪的樣子,只有這傢伙一直昂著頭,東張西望。
完全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不僅如此,我總覺得他看起來那麼眼熟,像我們村裡的一個人。
旁邊人告訴我,沒錯,就是他。
那是我們村裡眾所周知的傻子,大家都喊他木瓜。
關於這個人,村子裡男女老少都能背上幾句關於他的詞:
木瓜木瓜
木金傻瓜
無爹無娘
斷子斷孫
光棍一個
養牛三頭
一天吃一頓
夜裡跟牛困
牛說木瓜好
人說木瓜瓜
不曉得白醋酸
不知道加法算
據說木瓜是村子裡的私塾先生撿回來的孩子,先生教得了別人,唯獨教不了他。
木瓜雖然天生力氣大,但因為智力問題,不能做一般農活,隊裡只好安排他放牛。
說到牛,那可是生產隊的寶貝,村裡大人都知道,死一個人不算事,死一頭牛是天大的事。
牛容易犯兩種病,一種是羊癲風,一種是黃疸病,這兩種病通一種是因為捱餓,一種是因為受驚,都可以因為照顧它們的人精心周到而避免。
木瓜管我們生產隊裡的三頭牛,從來沒出過差錯。
村裡人都說,木瓜對牛比對自己還要好,他是牛的爹、牛的媽。
我也常常想,我們小隊的牛能遇到木瓜,真是好福氣。
可就是這樣一個傻乎乎只知道一心照顧牛的人,一個月前,竟然突然會被公社抓走。
為什麼,為什麼連木瓜也會被抓走,我始終想不明白。
我問爺爺,問父親,問母親,問過好多人。
他們都說,你小孩子管這些事幹什麼。
好,我是小孩子,可以不管,那現在木瓜被當眾處決,難道我還能不去想這些事,不弄個清楚明白嗎?
尾聲
《畜生》中,最戲劇的情節莫過於木瓜死後,村裡沒有一個人願意替他收屍,沒想到村裡人最看重的幾頭牛,集體逃跑,一路找到地方,守在木瓜的屍體旁邊。
村裡人想把牛帶走,牛卻不走,直到他們把木瓜的屍體放在牛背上,它們才肯離開。
作品中,爺爺評價牛們的舉動,有這樣一番話:
“都說狗通人性,看來牛也是通人性的。”
但是作品中,作為小孩子的我十分不贊同爺爺的這番話,為此他反駁道:
“爺爺你說得不對,木瓜不是人,是畜生,怎麼叫通人性?應該叫通畜性吧。”
童言無忌,村裡人把木瓜排除在人的隊伍之外,認為他不配為人,認為他應該和畜生一個樣,真是一件無比諷刺的事。
而最後,果然是畜牲們接納木瓜,不顧所有人的意見,堅決而又決絕地去解決木瓜的後事。
所以,《畜生》中,這幾頭牛用它們無聲的行動,實在是給村裡所有人上了極其震撼的一課。
此外,不得不說作品一開始醉酒的片段也很有深意——
芸芸眾生,自視清醒,事實上,又有幾人能真正清醒?
由此,《畜生》之名,到底應該為誰,成了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